第六百一十章 又恐瓊樓玉宇（六）
“今天你的戲份就到這裏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辛苦了。”
於錦鯉點一點頭，腦海中總是止不住的浮現出李瓊宇哭得涕泗橫流的臉，回到休息室的一路走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無聲的坐在化妝台的鏡子前，任由小柳給她拆頭上繁複的發辮。
平日裏小柳總是會在這個時候和她聊一聊劇組裏麵的八卦，或者是傳達梁霄接下來給她的工作安排和日程規劃，可是今天卻罕見的一句話都沒有。
“怎麽了？”
於錦鯉忍不住關切的問了一句。
小柳愣愣的半天都沒有回話，正當於錦鯉打算轉移話題，避開她今天一反常態的沉默態度的時候，小柳開口了。
“李瓊宇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她自殺了。”
小柳原本是塔羅傳媒撥給“象牙塔少女”整個組合的助理，盡管在團期間小柳主要是跟在於錦鯉和金金兩個人身邊，但是畢竟是一個組合的，也不是沒有跟在李瓊宇身邊過。
原本曾經共事過的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有了，小柳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後整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那是一個有血有肉的、鮮活的生命啊。
就算是以前的態度再怎麽不好，有多少過節，也都成為了過去時，死亡就像是一層朦朦朧朧的柔光濾鏡一樣，把逝者在生者心中所有的回憶都塗抹的模模糊糊的，沒有溫度的回憶也變得美好了起來。
“怎麽會……”於錦鯉呼吸一窒，可是她很快又想到那天在病房裏李瓊宇的狀態，她就像是已經放棄了生活的希望一樣，那個時候於錦鯉以為她是被鋪天蓋地的輿論和散步滿天的黑料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想來竟然已經是油盡燈枯。
在她之後踏進病房的群訪媒體，大概即使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於錦鯉後知後覺的想。
所以當她離開病房之前，她才會那樣說。
——於錦鯉，你一定要一直走下去。
於錦鯉到現在讀還記得她的那個眼神，像是一條正在幹涸的魚一樣，絕望、無助、心如枯木，好像就連瞳孔中的最後一點光點都已經熄滅了一樣。
原來那竟然是見到她的最後一麵。
“是什麽時候，她是什麽時候走的？”
“你看微博吧，現在網絡上到處都是……”
於錦鯉立刻打開手機，手指劃了三兩下才解開屏鎖。
打開微博，都不需要刻意點進她的超話去看，微博熱搜榜掛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她的名字，後麵還跟著一個紅色的、刺目的“爆”。
李瓊宇在世的時候想盡一切的想要出名，想要攀上那個熱搜榜的榜首，想要被所有人看到，可是活著的時候沒有這樣的熱度，偏偏是過世了以後才被推上了那個位置，而且久居不下。
多麽諷刺。
於錦鯉點進那個詞條，路人、粉絲、吃瓜群眾，所有人對李瓊宇的態度和之前爆出來滿天黑料的時候一對比，簡直大相徑庭。
那些輿論的暴民仿佛一下子換了一副麵孔，對於生者極盡苛刻，換到了死者身上，卻一反常態的溫和仁慈了起來，截然兩人。
“她走了，這下子你們滿意了吧？”
“那些罵她的人，那些對她口出惡言的人，你們滿意了嗎？”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對不起，我做了那片有罪的雪花。”
“上一秒對一個紙片人表達滿滿愛意，下一秒就向一個活生生的人揮動匕首，鍵盤俠們他們誰都不愛，他們隻愛自己，隻愛自己愛的，別人愛的他們不愛，就都是錯得。”
“有些人張口閉口的說隻想讓她糊不想讓她死，可是他們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實際上正一點點一點點的在成為雪崩前的最後一片雪花。”
“明知道這是在說網絡暴力，是在做著可能會逼死人的事情，可是卻還爭先恐後的要當雪花，揚言要勇闖天涯”
“隻是打著正義的旗號的惡行罷了。”
“聽說她剛剛從病床上醒過來才沒有多久，塔羅傳媒就給她安排了群訪，一擁而上的記者就那麽在醫院的病房裏拿閃光燈晃她的眼睛，用那些尖銳的問題刺激她的情緒……”
“她從很久以前精神狀態就不太正常了吧，沒有人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突然就明白她為什麽自殺了，鍵盤渣才是真正該死的人，他們躲在屏幕背後，嗜血吃肉，汙蔑人格，這讓別人怎麽撐得下來！”
“她怎麽就去世了呢，去世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啊，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啊！”
“你們知道嗎，還有兩天就要到她的生日了。”
“祝你在那個世界也生日快樂……”
“願天堂一切安好，好女孩，我永遠會記得你的。”
“R.I.P.”
他們忘記了幾天前自己曾經將多麽惡毒的言語加之於這個女孩身上，他們忘記了她的黑料滿天飛的時候也曾經是一場扭曲的狂歡。
她在世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罵她。
後來，她自殺了。
人們又紛紛說著，天堂多了一個天使。
多麽可笑。
沒有人知道，當李瓊宇穿著醫院統一的藍白條紋病號服，赤腳順著螺旋向上的台階，一口氣爬上頂樓的天台的時候，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她在怨恨著誰嗎？她在羨慕著誰嗎？
她就那麽輕飄飄的站在頂樓，就像是秋風裏的一片失去生氣的枯葉一樣，頂樓的風吹得她的病號服獵獵作響，她低頭看下麵的車水馬龍，從那個角度俯瞰下去，每一個人都仿佛是那麽的渺小，渺小的像是塵埃一樣。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她翹首企足的躋身那個名利場，可是偏偏撐不過那其中的爾虞我詐與世態炎涼，敵不過那些光怪陸離與洪水猛獸。
她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墮進泥潭裏，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算了吧。
就這樣吧。
至少這樣，她還能體體麵麵的、幹幹淨淨的走一回。
起風了。
她就那麽順著那股清風，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