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開機(五)
《陸小曼》這部劇的拍攝順序被王匯川打亂了順序,經常是上午還在演少女時期意氣風發的交際花,下午就要切換狀態,表演丈夫徐誌摩飛機失事以後失魂落魄的模樣。
這其中的難度自然不用說,十幾年的年齡跨度對於演員演技是一個不小的考量。
年輕的陸小曼有才有貌,如同春水流淌於青山翠穀一般輕盈靈動,如同飛鴻劃過天際雲端一般清淩飄逸,她朱唇皓齒,娉婷婀娜,拜倒在她美名之下的名人逸士數不勝數,甚至在最潦倒的年月中,那所剩無幾的一點點未曾消退的風韻也同樣讓人心悅誠服。
從試鏡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於錦鯉開始,王匯川就沒有擔心過於錦鯉對於少女時期陸小曼的演繹,她是懂得怎麽去表現風情萬種的,這個姑娘哪怕是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僅僅隻是在鏡頭麵前一個抬眼,一個回眸,也都能讓人品味出幾分絕代佳人的味道來。
前期的陸小曼年輕美好,哪怕是性格上的一點點小小缺陷也讓人不由自主的拋之腦後,也無怪民國時期的青年才子們爭先恐後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可是中後期的陸小曼呢?
顯赫的門第、富足的家底,這些條件成就了她,可是同樣也養壞了她。
當一個女人隻熱衷於交際場上的周旋,花錢大手大腳不知節製,甚至還有意無意的和人眉來眼去的時候,她還像最開始的那般,配得上“北平城不得不看的風景”這個名號嗎?當歲月的潮水洗淨了她原本賴以仰仗的資本了以後,那一點點殘餘的風韻又應該如何去表達呢?
這一點,恐怕王匯川自己都沒有想清楚,更別提對於錦鯉抱有什麽太大的期望了,他隻是寄希望於他們能夠在拍攝的過程中,慢慢的摸索到這個平衡點,然後把它記錄下來。
他原本是很擔心的,畢竟於錦鯉是個年輕的姑娘,年輕的女演員總是顧及著形象的,不願意在鏡頭麵前表現自己不體麵的樣子,恨不得要把柔光開得臉上的五官的輪廓都模糊了,滿眼看過去隻剩下尖下巴大眼睛高鼻子白皮膚,這才善罷甘休。
他擔心於錦鯉也像那些女演員一樣不肯做出狼狽的形態來,這樣一來,陸小曼這個角色後半期的拍攝就算是落入僵局了。
誰知於錦鯉推開休息室的門,做好了造型從裏麵走出來的時候,和少女時期的形象比起來,一下子竟然像是老了十歲一樣,頭發讓造型師刻意抓得蓬亂了一些,整張臉慘白,兩腮都打了頗有幾分病氣的陰影,乍一看過去單單薄薄的,像個紙片人一樣,一陣風就要吹走了一樣,可是仔仔細細的一看,卻還能依稀辨別出來年輕時候絕代佳人的影子。
王匯川的眼睛一亮,就是這種感覺。
他為了籌備這部片子的拍攝,查閱了大量資料,其中不乏不同領域的人與陸小曼有所接觸以後形成的文字資料。
作家蘇雪林在給趙清閣的信中就寫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陸小曼的情景,那是在徐誌摩墜機身亡之後的事情,彼時陸小曼正沉浸在失去徐誌摩的哀慟之中,傷心與悔恨交織著疊加在一起,再加上病痛在身,幾乎被折磨得沒有人形。
——我記得她的臉色,白中泛青,頭發也是蓬亂的,一口牙齒,脫落精光,也不另鑲一副,牙齦也是黑黑的,可見毒癮很深。不過病容雖這樣憔悴,舊時豐韻,依稀尚在,款接我們,也頗溫和有禮。
——陸小曼真是名不虛傳,堪稱東方才女;雖已年過半百,風采依舊。
那些人用這樣的詞句形容陸小曼。
不錯,陸小曼就是這樣的女性,她不會被歲月的年輪壓垮成泥,她總會有暗香盈動,在你不經意之間沁入心脾,再也難以忘懷。
於錦鯉的頭發是蓬亂的,臉上的妝刻意的畫得憔悴,可是就那麽走出來的時候,還是不容忽視的美,那是一種帶著病氣的、蒼白無力的美,可是毫無疑問,她還是美的。
有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可是王匯川卻覺得,陸小曼,於錦鯉演繹的這個陸小曼,她不光皮相是美的,骨相是美的,她內裏的魂都是美的,靈魂都帶有胭脂水粉和臘梅摻雜在一起的那種濃烈又清雅、高潔又豔俗的矛盾味道。
這種矛盾,也正是戲劇的張力所在。
——
與此同時,劇組裏麵對於於錦鯉的議論從始至終都沒有停過。
片場裏人多口雜,無論是劇組助理還是普通的場務,總是要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八卦點真假莫辨的消息。
於錦鯉戀愛的這件事情在圈內算是一個半公開的事情,她沒有刻意的去隱瞞什麽,收工了以後也大大方方的上李緣木的車。
李緣木的車每天變著法的換,顏色倒是低調,再也沒有騷包的紅色,要麽是不打眼的銀灰色,要麽就是最經典的黑色,可是車子的牌子卻昭示著不菲的價格,於是不出多久,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便都知道了於錦鯉有個有錢的男朋友,隔三差五的就過來接她收工回家。
可惜四麵的車窗上都貼了防窺探的塗膜,隻能裏麵往外看,從外麵看裏麵除了反光以外一無所獲,於是這些過分清閑的工作人員們便對於錦鯉的這個男朋友更加好奇了起來。
“看不出來啊,於錦鯉竟然傍上了個富二代啊!”
“你怎麽知道那是個富二代啊?”
“這隔三差五的換車,我又不瞎,不是富二代他天天豪車換著開?”
“要我說,搞不好是個啤酒肚地中海的大叔,她這到底是談戀愛還是傍大款還說不定呢,沒準推門出來以後,是個發福了的老男人!”
“我覺得有可能,年輕富二代都開著那種騷包的跑車,敞篷的那種,四五十歲的老男人才開這麽低調的車……”
“別說了,於錦鯉剛剛從你身邊過去了!”
“……”
於錦鯉捂得嚴嚴實實,一邊接通著電話低聲說著什麽,一邊一陣風似的從嘰嘰喳喳的場務中間穿了過去,然後拉開車門坐上了停在路邊的那輛車。
今天是邁巴赫,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