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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複工(一)

  “第三百二十三場,一鏡一次,ACTION!”


  錢文正在拍攝的日程安排上是花了心思的,拍攝中間正趕上個春節假期,劇組加班加點的春節都不休息顯然是不現實的,可是小兩個星期的時間碰不著劇本,演員難免會有些隔閡,接不上之前的狀態了。


  於是錢導將劇本一切兩段,把現代戲的部分留在了節後再拍。


  因此劇組複工以後拍的第一場戲就是女主角柳知簫因為長期身處九龍奪嫡的宮闈鬥爭中殫精竭慮、日夜憂思,再加上宮女時期受罰落下的一身舊疾,脆弱的身體不堪重負,終於涼在了病榻上。


  進宮的時候還是豆蔻年華的青蔥少女,誰知脫身離開的時候卻連屍骨都涼了。


  耳邊嗡鳴作響,什麽都聽不見,眼皮很沉,很沉。


  柳知簫渾身冰涼,寒意一路涼到手指尖,頭腦昏昏沉沉的,她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的失去溫度,一點一點的被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吞沒。


  結束了嗎?


  一切都結束了嗎?


  再然後……


  柳知簫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一樣,很累,感覺自己就像是關在一個四麵都用毛玻璃做成的箱子裏一樣,隻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外麵正在發生些什麽,可是又好像什麽都看不真切。


  她掙紮著,猛然睜開眼睛。


  陽光很刺眼。


  她的眼睛迷離著,找不到焦點,好一陣子才適應了光線,可是大腦卻突然之間停止了運轉。


  她回來了。


  十五歲進宮的漢軍旗包衣家的女兒柳知簫死在了那座偌大的、森嚴的紫禁城裏,一覺睡醒過來,沒有了紅牆碧瓦,沒有了四方的天。


  她睜開眼睛,又變回了那個二十五歲的網絡小說寫手柳知簫。眼前的電腦屏幕正亮著,鼠標的光標一閃一閃的跳動著,她的更新才剛剛寫到一半。


  說來奇怪,剛剛穿越過去的時候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回來,現在真的回來了,反倒是又覺得渾身不適應了。


  在紫禁城裏待久了,她不大用的慣電腦,就連打字的手指都好像僵住了。電腦、手機、移動支付、互聯網,她就像是一個被時代的浪潮衝刷在隔壁上的老年人一樣。


  柳知簫穿著平底鞋、T恤衫走在這座高樓林立的城市裏,走在挨挨擠擠而又行色匆匆的人潮裏,可是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


  這不是一場夢,而是一場失敗的旅行。


  她像是被兩個時代都拋棄了一樣,在紫禁城裏格格不入,可是好不容易回到了這個生她養她的現代化都市裏,她還是覺得沒有歸屬感。


  時間的齒輪精準得咬合著,以它自己的節奏緩緩地轉動,卻唯獨把她遺漏在了縫隙裏。


  幾百年的時間過去了,一切的一切都變了,隻有紫禁城的紅牆碧瓦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柳知簫獨自一個人,像是一個孤獨的過客一樣,跟著人山人海的遊客,擠進了故宮博物院的大門。


  她才在青灰色的石板上,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宮的時候也是這樣,順著同樣的軌跡低著頭走進那座巨大的囚籠。


  這座坐落在北京城中軸線上的皇宮象征著封建中國權力的巔峰,幾百年來,多少個影響國家存亡、決定個人生死的命令曾經在這座城裏發出,又有多少屍骨消匿在那些看不見的肮髒角落。


  意氣風飛的君王、匍匐在地的大臣、細聲細氣的太監、珠翠滿頭的妃嬪,這些人、這些事,都漸漸的被時間的衝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遠,而今隻剩下一把冷冰冰的龍椅孤零零的呈在殿中,多少人曾經為了他父子成仇、兄弟反目。


  柳知簫慢慢地踱步著,從三大殿走到後三宮,從殿外走進殿內。


  隔著透明的玻璃,她看到展櫃裏陳列著一件金黃色的龍袍,一直到死在病榻上,她都沒有看到四阿哥穿上那件龍袍。


  你過得還好嗎?


  柳知簫不由自主地想道,目光漸漸的放空了。


  她看到了掛在旁邊的一幅工筆畫,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他們每一個都是熠熠生輝、天之驕子一樣的天家子弟,每一個都曾經是站在她麵前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可是現在卻扁平的、死板的化作了畫卷,高高的懸掛在牆壁上。


  斑駁的牆麵曆經百年的風吹雨打,依然屹然矗立著,默默地看這座紫禁城裏的人來人往、繁華依舊。


  柳知簫悵然地坐在電腦桌前,又一次打開了文本文檔,鼠標的光標一閃一閃的,幹涸的眼眶一下子被淚水浸濕了。


  那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終於還是變回了方方正正的、沒有溫度的鉛印字,他們之間相隔的是幾百年的、跨越不過的時光長河。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些什麽,所有的遲鈍的情緒終於後知後覺的翻湧了上來。她眼前一黑,嚎啕了起來,就像是要連同上輩子的眼淚都一並哭盡了一樣。


  再接著,她打開了電腦,十指翻飛的記錄下了自己在那個世界短短的、隻有數十年的壽命,那些她真真正正親身見證過的曆史。


  她管這個故事叫做《宮牆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滿城都蕩漾著蓬勃的生機,鬱鬱蔥蔥的春色鮮翠欲滴,可是你卻想那高高宮牆裏的綠柳一樣,遙不可及。


  這一別,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哢!”


  “好,特別好!”


  “這段戲的表現力真的是絕了!”


  於錦鯉終於卸下了勁兒,從戲裏走了出來,她湊在導演的身旁,看著顯示屏裏成為柳知簫的自己。


  這是一段獨角戲,很長,基本上一句台詞都沒有。


  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本來就對演員的要求高,再加上沒有台詞的輔助,這一長串的動作就需要於錦鯉用細微的表情和肢體上的動作來展現。


  原本錢文正是擔心的,做好了來來回回反複的拍的準備。


  可是當鏡頭懟在於錦鯉的眼睛上,用一個大特寫來表現柳知簫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的一瞬間,錢文正偏過頭去看顯示屏裏於錦鯉的表演。


  隻一眼,他就知道這個姑娘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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