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水袖舞（二）
琴音的餘韻回蕩起層層漣漪，一層一層的散開了以後，於錦鯉緩緩地重新站了起來，微微屈膝行禮，嫋嫋娜娜、端莊大氣。
這是現代女性和古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人們天然的不同之處，柳知簫生在那個高樓林立、各種信息流爆炸式傳播的時代，她所接觸到的知識麵與閱曆，和古代這些連門都出不得的小女人截然不同。
在那個夫權父權大如天的社會，他們折斷了鳥兒的翅膀，卻偏偏還要抱怨鳥兒不會飛翔，他們嫌女子格局狹小、上不來台麵，隻知道像是個鵪鶉一樣低著頭在那裏唯唯諾諾的，低眉順眼。
而柳知簫呢，熟讀清史的她又何嚐不知道那個時候侍候人的宮女應當作何姿態？
她一直扮演著低眉順眼的宮女的角色，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從來不敢逾矩。可是她換來的是什麽？是自己和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被人針對，壓在心口的一口氣終於在和自己同期進宮的入畫遭人設計的一刻“轟”的一聲，徹底引爆。
她拖著水紅色的裙擺跟在隊伍的最後，迤邐向前，視線追著身前那名舞女的腳後跟走，然後終於在琴鳴奏樂開場的一瞬間抬起了頭來，一雙黑白分明、幹幹淨淨的眼睛直直看進了鏡頭裏，看得人心神一震。
這是柳知簫的高光時刻，她在奏樂聲鳴響的一瞬間抬起了頭，褪去了那層包裹在身上的、平淡乏味的偽裝，一鳴驚人的在一眾列席的王公貴族眼中留下了驚豔的一筆，從此也算是正式踏進這場看不見硝煙的宮闈戰爭。
於錦鯉把柳知簫的兩種狀態都詮釋得很好，無論是她初入宮闈的惶恐不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置身事外，再到發現入畫被設計時一時間的猶豫糾結，積壓在一起的情緒層層遞進，終於衝破了她束縛自己的枷鎖，然後在琴鳴奏樂聲之中甩開袖子，終於昂起首來，一點一滴的細微轉變都無可挑剔。
最絕的是那一段舞蹈，攝影師趴在機器前看回放的時候，發現她的視線就好像是黏在了機器上一樣，抓鏡頭的功力一絕。之前舞蹈替身跳的那一邊他同樣也錄下來了，和於錦鯉的放在一起對比，明明是如出一轍的動作，可是給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替身老師的動作嚴謹，功底更勝一籌，手臂和指尖彎曲的弧度、旋轉甩頭的角度都像是拿尺子比著丈量出來的一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專業的舞者。
而於錦鯉不同，她才剛剛接觸這套動作沒有多久的功夫，也就是跟在人家後麵草草的學了幾遍，她展現出來的是寫意的舒展，還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氣質。
攝影師覺得如果硬要說的話，那麽替身老師扮演像是舞女，而於錦鯉給人的感覺，卻讓人一眼就覺得，這個穿做尚音坊舞女裝扮、盤旋起舞的宮女絕對不止止是個無足輕重的丫鬟。
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於錦鯉能夠紅吧，攝影師想。
錢文正自從於錦鯉這一條開拍開始，微微揚起的嘴角就沒有掉下來過，眼中的讚許簡直就要掩抑不住。
副導演激動的情緒則是沒有這樣的含蓄了。
圈子裏的規矩，如果不是像錢文正那樣有年紀有地位的導演，劇組裏的工作人員通常都會尊稱演員一聲“老師”。
副導演最開始也因為自己要巴巴的上趕著去叫一個才二十歲的小姑娘“老師”而覺得張不開嘴過，畢竟剛剛開拍的半個月，李瓊宇在組裏的表現可實在是讓他沒有辦法對流量偶像出身的演員生出多少好感。
他以為自己即將迎來的撐死了也就是一個比李瓊宇更漂亮點、也更有名一點的，什麽都不會的花瓶，多半還可能要求軋戲出去拍廣告，或者是嫌棄劇組裏的盒飯太鹹太油，非得要自己開小灶。
可是於錦鯉就那麽來了，連助理都隻跟了一個。
沒有休息室也不生氣，摔傷了腿腳也不矯情，一日三餐吃兩餐，頓頓都和群演一起隨便找個什麽地方一坐就端起劇組統一訂的盒飯，哪裏有一點流量的架子。
最開始讓副導演為之折服的，是於錦鯉的演技。進組這些天來，於錦鯉極少NG，她把自己的台本背得滾瓜爛熟，連同對手戲的台本也了然於心，那些細微的小動作、細膩的情感表現，無處不見她的功底和用心。
哪怕是因為腳傷回家歇了整整一個星期，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發揮。換到別的演員，離開劇組一個星期，原本磨合好的狀態恐怕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了吧，這也是為什麽幾乎所有的導演都不希望演員軋戲。
軋戲事小，有的時候也不過是三兩天的功夫，要不了多少時間的，可是演員之前的狀態卻再也回不來了，又要花時間花精力適應劇組，適應之前自己演繹的方式與風格，再一次使自己沉進角色中來。
可是於錦鯉呢？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煩惱。
離開劇組養傷的那些日子，她就像是拔掉了自己的電源一樣，保持著離開劇組之前最後一刻的狀態，待到一個星期假滿重新回來，讀檔重連接上之前的進度，無論是狀態還是感覺都一點沒變，無縫銜接的繼續演繹著柳知簫這個角色，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副導演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對於錦鯉的敬意早就已經占據了不小的分量，以至於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竟然開始無知無覺的舔著臉恭維起了這個小他將近二十歲的姑娘。
“太絕了太絕了，這個鏡頭居然能夠一次過，如果不說我真的完全看不出來你竟然是唱跳偶像出身的，簡直就是天生為了大熒幕而生的啊……”
於錦鯉禮節性的半鞠著躬謙虛了幾句，然後輕聲說道，“大概也是因為我是偶像出身的吧。”
大概是因為我是偶像出身，所以才很少NG吧。
於錦鯉喃喃的道，不知道是說給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