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買醉(一)
“您的母親在羈押過程中精神狀況極其不穩定,我們認為她可能患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
於騰龍說不清楚自己接到公安機關的電話的時候,心裏是怎樣一種想法,簡直像是纏身的沼澤一樣,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
“現在有一些手續需要家屬過來辦理一下,我們嚐試聯係了你姐姐,但是她的手機一直顯示關機……”
是了,於錦鯉的手機號剛剛泄露出去被私生打爆了,那個舊的手機號之後的幾天一直沒再用過,新的手機號又還沒有搞定,也難怪他們聯係不上她。
“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下你姐姐的聯絡方式嗎?”
“……”
他不願意再讓於錦鯉牽扯進去了,她已經受到了足夠多的傷害了。
“您好,您在聽嗎?”
電話的另一端催促了起來,於騰龍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可以嗎?”
“什麽?”
“我去……可以嗎?”
盡管於騰龍還沒有成年,但是他已滿十六歲,再加上他已經以自己的勞動掙得收入並且賴以生存,所以姑且也能算作是完全行為能力人。
可是他畢竟也隻是個剛滿十七歲沒有多久的孩子,再加上之前在演唱會現場的時候,衝動得一口咬在徐方舟手腕上的“前科”,他著實是對自己不大放心,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把好不容易才忙裏偷閑的賺得一時空閑的徐方舟從被窩裏拽了起來,陪著自己過去。
——
徐方舟落後於騰龍半步,亦步亦趨地和他一起進了公安局。由一個穿製服的工作人員領著,他們七拐八拐的繞了進去,最終的目的地是一個被一麵玻璃分割開來的房間,玻璃的裏外各有一把椅子,應該是用來給被羈押人見親屬和辯護人的地方。
“坐吧。”
於騰龍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半天都沒有反應。
工作人員聳了聳肩,無所謂的走到了一邊去。
沒有過多久,玻璃的另一麵,於媽媽被帶出來了,於騰龍的頭還低著,不肯抬眼看,徐方舟卻毫無保留的把這個在演唱會現場發瘋了似的中年女人打量了個遍。
橙色的馬甲很顯眼,應該是這邊對被羈押人員統一管理的衣服,她臉上的溝溝壑壑無所遁形,花白的頭發是蓬亂的,看上蒼老又瘋癲。
“我管教我女兒怎麽了?”
“你們憑什麽把我抓起來?”
“還提什麽公訴,我礙著誰了就妨礙公共秩序了,啊?”
“……”
於媽媽一直到被公安機關人員帶出來的時候,嘴裏都還在絮絮叨叨的嘀咕著,她一出來,不甚清明的眼睛一下子黏在了低著頭站在那裏的於騰龍身上,然後立刻就像是找著了什麽指望一樣。
她貼到玻璃上,帶著皺紋的臉頰被玻璃壓得扁平。
“小龍,你快想想辦法啊。”
“我聽說有那個什麽保釋啊,你快把我保出去啊!”
“……”
於騰龍頭埋的低低的,依然是站在那裏沒有反應。
“你吱一聲啊!”
“媽的,一個兩個都他媽的白眼狼!”
“老娘真是白疼你了,你看看你現在,和於錦鯉那個婊子有什麽區別?”
於騰龍終於抬起了頭,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爭辯道,“於錦鯉不是婊子!”
“媽,你到現在都不覺得你自己錯了嗎?”
“我能有什麽錯啊我管教我自己的孩子,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把於錦鯉生下來!”
“媽!”
於媽媽又開始罵了起來,就像是全然聽不到於騰龍接下來說的任何一個字一樣,她隻是趴在玻璃上,把大半張臉都壓得扁平,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一串涎水來,看得一旁穿製服的公安人員皺了皺眉頭。
徐方舟發現於騰龍整個人都在抖,攥緊的拳頭、低垂的頭、在生身母親麵前挺不直的搖杆,全部都在克製的微微顫抖著。
他不願意讓於錦鯉在牽扯到這些糟心事裏來,所以他用他還未成年的、尚未褪去稚嫩的臂膀支撐起了一切,接替他的姐姐蹚進了這潭不明不白的沼澤裏。
他臉上的奶膘都還沒有消,可是他要保護於錦鯉。
——小龍過來,媽媽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啊?
——於錦鯉就他媽的是個賤人,喂不熟的白眼狼!
——小龍真棒,媽媽獎勵給你什麽呢?
——這個月怎麽又沒打錢回來,我就說她紡織廠的那個工作不能辭,她偏不聽,現在怎麽著,我們全家跟著她一起喝西北風嗎?
——小龍過來……
幼時那個無條件的溺愛著他的媽媽,和現在於媽媽這副麵目可憎的嘴臉重疊在一起,他睚眥欲裂的看著玻璃另一邊的那個喪心病狂的婦人,終於不得不告訴自己,那個會牽著他的手帶他去遊樂園的媽媽,早就已經消失了。
於媽媽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旁邊的辦案人員終於看不下去了,把她半拖半拽的帶出了房間。
“情況你也看到了,她的精神狀況實在是……不大理想。”辦案人員猶豫了一下,根據這些天的了解來看,於騰龍是單親,除了裏麵的那個喪心病狂的媽媽以外,隻有一個姐姐互相依靠,這樣的事情對於一個尚未成年的少年人來說,實在是過分沉重了。
可是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們這邊還是建議您申請保外就醫……”
保外就醫,是監外執行的一種。被告人在服刑期間,患有嚴重疾病、短期內有生命危險,或者患嚴重慢性疾病、在勞動改造場所長期治療無效,經過相關機關批準下,是可以申請保外就醫的。
於騰龍清清楚楚的知道接下來於媽媽將要麵對的是怎樣的情境,要麽是精神病院,要麽是鐵窗牢房,無論是哪一種都絕對是不容樂觀的處境。
他分明有機會再去替她爭取一下的,至少聘用一個靠譜的辯護人替她爭取一下利益,可是於騰龍什麽都沒有做。
他隻是像個機器人似的,厚厚的一遝文件上一個接一個的簽了字,然後一言不發的原路折返,離開了公安分局。
徐方舟還是像來的時候那樣落後他半步,走著走著,卻發現他的步伐好像沉重了一些,好像背負了什麽沉重的分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