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李緣木都不知道於錦鯉到底要帶他去哪裏,隻是任憑著她拉著,然後和她肩並著肩的坐在了最後一排。
她窩在靠窗的位置,大半張臉都縮在毛茸茸的圍巾裏,像是什麽軟乎乎的小動物一樣。她好像絲毫不在意目的地是哪裏,玻璃珠子一樣剔透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外麵隨著公交車的走走停停變化的風景。
“誒,你看哦,坐在咱們後麵的那個男的好帥哦!”
“這鼻梁,這下頜線,啊我死了,這也太優越了吧!”
“你說他會不會是哪家公司沒有公開的練習生啊?”
“想什麽呢,你看那個男的身上穿著的那件大衣,是巴寶莉的吧,再看看他那個氣質,我覺得是個富二代吧!練習生哪有這麽有錢的,我看開公司的還差不多!”
“怎麽可能是富二代,你們家富二代坐公共汽車代步的?不過我也覺得應該不是藝人什麽的,他邊上那個是他女朋友吧,那個裹得嚴嚴實實的那個。”
“……”
李緣木萬萬沒有想到,比起於錦鯉,居然是自己先被人竊竊私語的議論了起來。
坐在前座的兩個年輕的女孩嘀嘀咕咕的交頭接耳起來,時不時的回過頭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看他們一眼。
李緣木開始看她們大致的年齡段,以為是追星族認出了於錦鯉,可是緊接著她們話題的走向則是讓他禁不住滿頭黑線。
“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姑娘有點眼熟啊?”靠窗戶的那個女孩借著玻璃的反光小心翼翼的偷著看了於錦鯉一眼又一眼,然後有些不確定地和同伴咕噥道。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她是不是……於錦鯉?”
“是不是我看錯了啊……真是的,我想什麽呢!於錦鯉人家出入都有保姆車接送,怎麽可能坐公共汽車呢!”
“你就憑一雙眼睛,怎麽辨認出來這是於錦鯉啊,搞不好隻是個長得和她有一點點像的素人而已吧!”
“對對對,一定隻是長得像罷了……”
兩個女孩嘰嘰喳喳的岔開話題,很快打消了這個幾乎觸及到真相的想法,公交車下一站停靠,她們急匆匆的站起來,刷卡下車去了。
——
李緣木原本以為於錦鯉是要帶自己去什麽地方,可是慢慢的,他才發現她好像沒有一個特別的目的地,仿佛就隻是為了坐車而坐車而已一樣。
她到底要自己陪著做什麽呢,她到底是想要去哪裏呢?
最開始她隻是爬著窗戶看外麵,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的雛鳥一樣,說來也是,於錦鯉長到二十歲,在不同的城市裏輾轉了多少回,可是卻好像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一個城市最本真的樣子。
出道以前她被圈在暗無天日的練習室裏,出道以後便是昏天黑地一樣的行程,她在戲裏背誦著台詞裏的語句,過著他人虛擬的人生,可是屬於她自己的人生經曆卻好像單薄得可憐。
她做紡織廠女工,做偶像,做演員,好像永遠都是幾點一線的奔波著,懷著明確的目的匆匆忙忙的奔赴著下一個目標,可是卻幾乎沒有什麽機會像現在這樣,隨便上一輛公交車,坐下來,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靜靜地順著後排的玻璃窗,窺探這個城市在每一個普通人眼中的形狀。
她看過人行橫道上穿校服背書包的學生,看過搖著小鈴鐺推著嬰兒車的母親,看過手牽著手談笑著壓馬路的小情侶,也看過步履蹣跚的、拄著拐杖不急不緩的慢慢前行的老奶奶……
她看過踩著高跟鞋穿著職業裝、步履匆匆的上班族,看過躊躇滿誌的挎著公文包、邁進接送轉車的生意人,看過身穿製服、口中銜了哨子的交警,也看過車頂閃燈、鳴著汽笛橫衝直撞的救護車……
她趴在窗戶上,仿佛要看盡這芸芸眾生應有盡有的姿態,玻璃似的玲瓏剔透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人這一生應當有的樣子。
不知道開了有多久,他感覺到她的手突然覆了上來,很輕,有一點點涼,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心上。
又過了一陣子,她的頭輕輕的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還是輕輕的。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的顫動著,好像是睡著了,又好像隻是依偎著一樣。李緣木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脊背挺得直直的,一時之間竟然不敢低頭去看她。
於錦鯉靠在李緣木的肩膀上,感受到了他一瞬間的緊繃,再然後慢慢的舒緩下來,調整好位置給她靠得舒服一點。
公交車就這麽顛顛簸簸的開下去,走走停停,前方是或熟悉或陌生的風景,周圍是來來回回的過客,就好像要這麽一直開下去,開整整一輩子一樣。
於錦鯉靠在她的肩膀上,鼻尖縈繞著熟悉的味道,高山雪嶺一樣,幹淨又溫柔,是讓人安心的味道。
從臨時起意的下定決心,到坐上這輛不知道前方去往何處的公交車,李緣木完完全全是一頭霧水,他根本就不知道於錦鯉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可是他一句也不過問,隻是默默地陪著她,就像著六年來默默地陪著她走過職業生涯的溝溝坎坎一樣。
這輛車開了很久很久,一路上李緣木的手機振動了好幾次,都讓他第一時間給按掉了。
於錦鯉偷偷地垂眼瞄了幾下,看備注應該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可是他卻隻是一邊小心翼翼地保持肩膀的位置不動,以免她滑下來,一邊單手費力的發消息給助理,再後來便是幹脆直接關機,撒手不管。
李緣木就這麽撇開了一切,放空自己,無所事事的陪著於錦鯉坐了大半天的公交車,就好像一下子變回了年少時候的那個什麽都撒手不管的閑散少爺。
公交車顛顛簸簸的從天亮走到了天黑,於錦鯉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像是終於確認了什麽事情一樣。
她像是一隻缺乏安全感的貓一樣,睡眠很淺,神經敏感,總是沒有辦法輕易的去依靠某個人。
可是現在她卻告訴自己——
我已經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