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私生(五)
店員眼看著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時候也約摸到了歇業的時間點了,於是提早一步,“啪嗒”的一聲關掉了咖啡館裏的電源,解開店內統一製式的墨綠色圍裙,準備關店走人了。
可是一直到就要合門走人的時候,這才意識到,最裏麵的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居然還有兩個人。
“先生,我們停止營業了,麻煩您……”
店員後半句話斷在了漆黑一片的靜寂中,可是言下之意卻明明白白,我們歇業了,請您二位盡快離開,不要打擾我們正常關店。
李緣木眼看著於錦鯉難受成這個樣子,半天也沒把她給哄起來,隻好對店員說道,“我們馬上就走,給您添麻煩了。”
店員放心不下店麵,可是又一次接一次的抬腕看時間,焦慮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再這樣耽誤下去,他就要錯過晚班地鐵了。
“勞駕您先走吧,我們走的時候替您關店。”李緣木就像是隱約讀出了店員心中的顧慮一樣,追加著說了一句,“您放心,如果因為我們出了任何差池,所有損失我照價賠償給您。”店員這才放心的把“CLOSE”的牌子掛在了門外,一個人急匆匆的徑自離開了。
這下子店裏終於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
“錦鯉,錦鯉?”
誰在叫我?
頭好疼……
她覺得身上很冷,簡直如墜冰窖一樣,刺骨的寒意順著脊髓一路往上爬,可是臉卻很燙,感覺脖子上的根本就不是腦袋,而是一個燒開的鍋,眼皮也很重,就好像上麵覆蓋了千斤的重物一樣。
她其實並不困,這些天裏她已經晨昏顛倒的在酒店裏睡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早就睡飽了。隻是四肢使不上力氣,眼皮抬不起來而已。
於錦鯉軟綿綿的趴在咖啡店裏木質的小圓桌上,隱隱約約的聽到周遭有聲響。
“先起來好不好……”
是誰?
她聽聲音也聽不盡真切,隻是模模糊糊的,就像是套了個塑料袋子在腦袋外麵一樣,什麽都是轟轟烈烈的雜音。
“不能睡在這裏啊,我給你訂酒店好不好……”
酒店?
這兩個字就好像在她原本就因為這場大病而混沌不堪的腦海裏,投下了一顆炸彈一樣,劈裏啪啦的,炸得她整個人都疼得瑟縮了一下。
酒店?絕對不行!
上一次就是這樣,上一次……
“不要去,我不要去酒店”
於錦鯉無意識的咕噥出聲,接下來的反應便是一下勝過一下的激烈。
“不要……”
李緣木眼看著於錦鯉除了昏睡以外,好不容易給了點別的反應,他湊過去仔細一聽,這才發現,她輕得像是氣音一樣微弱的聲音固執的念叨著同樣的一句話。
“我不要去酒店……”
簡直像是個生了病卻撒嬌不願意去醫院的小朋友一樣,於錦鯉成熟得太早、也太快了,李緣木難得看到她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不禁莞爾起來。
“乖,聽話好不好,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裏呀……”
李緣木的聲音壓得很低,諄諄善誘的語氣竟然帶了幾分莫名其妙的性感來。
可是於錦鯉卻全然顧不上這些,她隻是一味的搖頭拒絕著,搖得暈頭轉向的也不願意停下來,嘴裏還小小聲的念叨著,“不要……”
“為什麽不要啊?”
於錦鯉肉眼可見的哆嗦了一下。
“因為……”
因為那些根深蒂固的記憶到底還是紮根在了她的心裏,酒店裏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麽呢?
當她蜷縮在被子裏,大驚失色的聽到原本隻應當睡著她自己一個人的酒店房間裏,居然會有窸窸窣窣的聲響的時候,當她硬著頭皮打開開關,瞳孔地震的發現窗簾的邊上竟然站著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的時候,當她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狼狽的赤著腳、連鞋都來不及穿的下床去掛防盜鏈的時候,有誰能夠設身處地的體會她的恐懼?
滔天的恐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嗓子幹澀得叫都叫不出來。黑漆漆的酒店房間裏,那個時候的她隻能徒勞地往後瑟縮著,擁著厚厚的被子,卻手腳冰涼。
——夜安好夢。
那個女人直勾勾的眼神好像還在不知名的地方,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幽幽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揮散不去的鬼魅一樣,化成了一塊心病壓在了她的意識最深處。
從那之後,晚上睡覺,甚至就連燈都不敢關。
廊燈和床頭燈都要開著,照得屋子裏麵亮堂堂的,隻有這樣,她才敢閉上眼睛,安然入睡。
她原本已經好好的,把這點不為任何人所知的恐懼深深的壓在心底了,可是當李緣木小心翼翼地、輕輕的問她一句“為什麽不要”的時候,那些明明早就已經被掩埋了的情緒,竟然擅作主張的破土而出了來。
“酒店裏有人在看著我……”她在心口的地方撕裂了一個小口子,然後接著大病一場作掩護,在黑暗中把憋在心裏的委屈傾倒出來了一點點,“他們會在酒店裏……那些私生……”
不要住酒店,酒店裏會有私生的。
李緣木嘴角剛剛沾染上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不,不是的,她從來都不是什麽撒嬌耍賴著不想去醫院的小朋友,她隻是一根繃得太緊太緊,終於斷掉的弦而已。
她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做藝人這一行的,沾染煙酒獨品的好像總是比普通人多一些,他們承受著超乎尋常人的關注,賺得了高於尋常人的酬勞,自然也理所當然的承擔著比一般人更重的心理負擔,所以才需要這些東西來借以消解。
而於錦鯉呢,她入行那麽早,受過的關注挨過的罵一點不少,可是她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樣,默默地吸納著所有的惡意,然後什麽都不講,隻是悶在心裏消解著。
可是她又不是隻進不出的貔貅,她也會有七情六欲,她也想要短暫的依靠一下什麽人,把所有的委屈和憋屈都傾訴給他,然後撩起袖子給他看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累累傷痕。
她又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