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北京巡演（五）
於錦鯉赤著腳，在足以倒映出人影的舞台上踢起一朵又一朵水花，慢慢地走了起來。
積水中的影子搖搖晃晃，那水裏頭倒映著的，又是一個她。
她一腳踩進自己的影子裏。
兩年了，她終於出道了，然後呢？
「一站又一站的流浪，那旅館和空港」
「一遍又一遍的采訪和攻防」
「一雙又一雙的目光，像監獄和高牆」
「牆裏的風光是不是如當初想象」
音樂的節奏越來越快，鼓點來得越來越密集，就像這瓢潑的雨一樣。
於錦鯉閉上雙眼，出道以後的情景在腦海裏一幕又一幕、過電影一般浮現，她們就像是候鳥一樣，一次又一次的遷徙，每一次都以為到達了終點站，可是事實上呢？
每一次站台，台下都是數不清的陌生的麵孔，那是她的粉絲們。
這是不是代表她們成名了呢？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一次又一次奔波在站台與機場之間，像流浪一樣，實在是太累了。
那隻被打爆了的手機好像還在她耳邊振動，黑暗中究竟有多少雙眼睛在悄無聲息地盯著她？死老鼠的腐臭味、血衣上的字，那些帶著愛與恨的字眼燙得她的聲音都顫抖了一下。
她害怕了。
她真的……害怕了。
圍城之內，她們真的光鮮亮麗嗎？
牆裏的風光，究竟是不是如她們當初所設想的那樣呢？
於錦鯉的步伐一點一點的加快，修長的雙腿交錯，赤裸的腳踩起的水花越來越大。
她在舞台上奔跑了起來。
像是在竭力逃避著身後窺探的目光與無邊的謾罵，又像是在拚盡全力地奔赴向前方黑夜盡頭的那一點點微光。
纖細的少女套著寬大的白襯衫，奮不顧身地在舞台上奮力奔跑著。她跑著跑著，腳步一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痙攣著蜷起身子，又倏地舒展開來。
她扶著旁邊蓋了塑料防水布的音箱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毫不忌諱地坐了上去。
一台舞台燈轉過頭來，直直從她的背後打過來。
少女整個人被包裹在亮得刺眼的燈光中，然後逆著光展開了一個大大的笑顏。
「少年回頭望，笑我還不快跟上」
伴奏的旋律越來越激烈，於錦鯉卻靜了下來。
她坐在音箱上，忽視了震耳欲聾的聲響，感受著它的振動，赤子一樣雙腳上下踢踏著。
「那黑的終點可有光」
「那夜的盡頭天將亮」
「那成名在望，無關真相」
「如果你心始終信仰，誰又能怎樣」
於錦鯉的聲音從嘶啞重新變得飽滿而高昂，可是她手中緊緊攥著的麥克風卻早已經撐不住了，“嘶啦嘶啦”的電流聲頻頻傳出，通過揚聲器被擴散得很大。
「你就能飛翔」
麥克風漏電了，緊接著隨著一聲悶響，徹底報廢。
於錦鯉的口型還在動著，聲音卻再也聽不到了。
「你就能飛翔」
少女無聲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同一句歌詞，像是在唱給自己的心聽。
「你就能飛翔」
無論那終點的亮光究竟是否存在，又是否會在未來出現，這已經是無關痛癢的事情了。
如果你心始終信仰，誰又能怎樣。
「你就能飛翔」
你就能飛翔。
「你就能飛翔」
電吉他聲交織而成的伴奏終於結束，這首歌到此為止告一段落。
於錦鯉從來沒有唱得這樣酣暢淋漓，以往她的歌都是為她的觀眾而唱，這一次她為自己而唱。
一時間場館裏靜得可怕，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鼓掌，隻有傾盆而下的暴雨“嘩啦嘩啦”的洗刷著。
於錦鯉在一片沉默中鞠躬謝幕，一直到這時，觀眾席上的粉絲們才後知後覺地拍起了巴掌。
“震撼！除了震撼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
“沒想到一個偶像竟然能呈現出這樣的表演！”
“我被感動到了！她們是真的真的，很不容易啊！”
“太真情實感了吧！”
“沒想到她真的丟下傘不要了，太拚命了吧！”
“小姑娘才多大啊就這樣淋雨，太心疼了，她會不會生病啊！”
“……”
於錦鯉沒有讓人失望，這絕對又是一次足夠出彩的表演。
以往她的舞台大多是依靠舞台搭建、服化設計之類的小巧思出彩的，可是這一回截然不同，她是實打實的在用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情感，去打動觀眾。
甚至可以說，北京的這場暴雨其實是在為這個舞台助力，為於錦鯉的表演添彩。
《成名在望》的主題和她以往選擇的曲目相比顯得更加沉重，那些彷徨、無奈、崩潰、釋然的情緒需要一個對立的力量去壓製她才更容易在一個點上爆發出來，用表現抗爭的情緒與表演去征服觀眾。
她在舞台上走得狼狽而坎坷，舞台下又何嚐不是呢？
於錦鯉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走下舞台，全身上下燙的厲害。
她像是一團火一樣，把所有的氣力都燃燒在了這個舞台上。
早在上海場巡演就抽筋的小腿又一次隱隱作痛起來，可是這和她此刻疼得仿佛要炸裂開來的腦袋相比簡直不算什麽。
於錦鯉一步一搖地下了台階，已經因為漏電而失去功效的麥克風掉在了地上她都不自知，任由著那支沉甸甸的手麥脫力指尖的束縛，在台階上翻滾著掉下去。
好難……受……
於錦鯉身子一歪，無意識地躺倒在了地上。
“怎麽了？於錦鯉又怎麽了！”
“昏過去了……好燙！”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工作人員把那件吸飽了雨水的白襯衫從她的身上扒下來，重新換上幹淨的衣服。
她的隊友們湊在周圍，眼周都是紅紅的。
這首歌唱的是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她們呢。
她們一樣是從排練室裏熬過來的，又正巧在那座象牙塔裏遇上，這是怎樣的緣分啊。
她們一起捱過上海的炙熱溫度，一起淋過舞台上的瓢潑大雨，在那個濕滑的舞台上，她們互相扶持著重新微笑著站穩腳跟。
現在想想，那些她們之間所有的勾心鬥角與斤斤計較，此時此刻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笑話。
她們本就是同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