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星星（四）
麵對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提問，金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複了，她隻能蹲下來，認真地告訴小安娜：“這是很不尊重人的稱呼，我希望小安娜一輩子都不要接觸到這個詞。”
小安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POLO衫卻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言語上有什麽不妥一樣，又轉過頭去和史蒂夫先生講這些標榜為偶像的年輕人有多麽的狂妄、多麽的目中無人。
史蒂夫先生看著金金這副自愧不如的樣子和戴著麵具似的笑容，終於想起來，自己為什麽覺得這個女孩如此熟悉。
西方人看東方人的麵孔很難辨認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可是金金的這個微妙的笑容實在是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了。
這個笑容太傲了，那種不屑與人計較的傲氣與良好的教養編織成一張畫著笑臉的麵具，她或許毫無意識，那其中對庸庸碌碌卻驕傲自滿的庸才的不屑卻完完整整的傳遞了出去。
原來是她啊。
史蒂夫先生揚起嘴角。
是她的話，倒是的的確確擁有著驕傲的資本。
他正要開口替金金解圍，誰知下一秒，這個牽著小朋友笑著的女孩就撕下了這副麵具，仿佛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一樣，像隻呲了貓的奶貓似的亮出了鋒利的爪子。
她一雙貓眼怒目圓睜，語調卻相當平靜。
“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繞過POLO衫，撫平裙子坐在了琴凳上，脊背挺得筆直，像是隻波斯貓似的優雅。
“哦？”POLO衫掀起嘴角，扯起一個不屑一顧的表情，說道，“這一首打算彈個什麽？”
“《鍾》。”
短促的單音節從金金口中吐出，沒有一絲波瀾。
“《鍾》？你以為這是什麽層次的曲子！不要以為自己能彈個《小星星變奏曲》就能彈這樣高難度的曲子。”
“像你們這樣的半吊子，彈這首曲子簡直就是在侮辱李斯特！侮辱鋼琴！”
“李斯特要是聽了，怕是要掀開棺材板哭出來！”
POLO衫正要大放厥詞，隻見一直站在一邊的史蒂夫先生竟然攔下了他。他礙於外賓在側，便隻得給了他這個麵子，一口悶火熄滅在了肚子裏。
“果然是你。”
金金的身影倒映在他淺色的瞳孔中。
“瑞秋?金。”
什麽？
POLO衫愕然。
“我聽過你的個人演奏會。”
個人演奏會？
這個小女孩看著才二十上下，哪來的個人演奏會！
而且他在圈子裏混了這麽些年，哪裏聽說過這麽一號人物？
“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啊？”POLO衫小心翼翼地向史蒂夫先生問道。
畢竟東方人都是一副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的樣子，認錯人了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我們可能是校友。”
POLO衫瞳孔地震，史蒂夫先生畢業於英國某著名音樂學院，怎麽可能和這個不務正業的黃毛丫頭是校友？
她要是有這樣的本事，怎麽可能還跑來做偶像！
一定是史蒂夫先生認錯人了，POLO衫如是認定。
“亞裔的天才少女瑞秋?金十六歲就能演繹李斯特的那首不可完成的鋼琴曲《鍾》，我有幸在旁聽席得以見證。”
史蒂夫先生的這句話很快被英語過關的好事者翻譯成中文，在人群中傳遞了起來。
什麽？
天才少女！
難道這個女孩真的有兩下子不成？
微觀人群一片嘈雜，POLO衫一下子慌了。
不會吧。
這個女孩不會真的壓他一頭吧。
金金活動了一下手指，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喚回埋藏的回憶一樣。
她畢竟已經輟學有一段時日了，作為站姐的四年倒是還好，刨去追行程的時間以外，她平時的鋼琴倒是也沒斷過，幾乎平均每天都能抽出來三五個小時用來練琴保持手感。學了這麽多年的琴怎麽著也不能白學。
可是進入《象牙塔》以後的這一百多天裏，她卻是紮紮實實的一次都沒有碰過鋼琴。家裏那架施坦威怕是早就積了灰了，手指恐怕也沒有以前靈活了。
不過彈這首《鍾》的話……
不會有問題的。
十六歲的那場個人演奏會之前，她幾乎是發了狠的練這首曲子，指尖的跨度、音符的位置，這些都是烙印在她的肌肉裏的，乃至於後來隻要她的指尖一觸碰到鋼琴，第一個反應就是這首李斯特的《鍾》。
她略略活動了一下手指，纖細的手腕就位，指尖微微觸碰到琴鍵。
久違了。
圍觀的人群看到她這個像是起範了一樣的姿勢，紛紛安靜了下來，期待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對這首曲目的演繹。
開篇四個小節的前奏由左右手交替演奏，兩個音之間最多甚至能差出去十六度，可是金金絲毫不見吃力，節奏平穩而遊刃有餘，模擬出鮮明而逼真的鍾聲。
隻是四個小節就足夠聽出金金的功力了。
這首曲目中的技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練成的。相隔十幾度的跳躍不間斷的在琴鍵間快速流動，一隻手同時彈奏旋律和顫音，不僅如此，這些數目一定的顫音還最大程度的做到了均勻與統一，這其中對力度和音色的控製力的要求可不是一星半點的。單憑這一點，POLO衫就知道，他輸了。
整首曲子布滿跳音，演奏者需要再快速演奏的前提下，仍然保證每一個音的清晰。
POLO衫彈得很急，過分地追求速度的後果便是表現力的缺失。他隻是順利的完成了這首曲子而已，僅僅停留在了完成這個層麵。
而金金表現出的顆粒分明的質感則是相當微妙。這首鋼琴曲模擬的既是小提琴，也是鍾聲。有心的聽者能夠從這段演奏中聽出模仿小提琴的斷奏、跳弓、滑奏等音型，同時也能夠從那近乎可以用晶瑩剔透來形容的泛音中聽出鍾聲的意味。
開玩笑，誰說這首曲子隻是炫技用的練習曲？
這種古典主義音樂雖然沒有流露出什麽細膩的情感，可是其中的張力與感染力確實十足十的。
聽了她的鍾，這才讓人意識到，別人的演奏不過隻是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