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路演（三）
什麽樣的演出能在路演這樣的舞台上打動觀眾？無外乎兩種路子，一種是靠膾炙人口的歌曲一下子激起觀眾的熟悉感，路人即使不認識台上唱歌的人也會因為熟悉的曲調駐足。而另一種則是靠單純的炫技，用技巧簡單粗暴地把觀眾的視線抓取到舞台上來。
在路演這樣的場合下，於錦鯉在第二輪公演舞台上的那種共情式表演就顯然不合適了，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如何將觀眾引入這個故事裏，而是讓觀眾因為高難度的歌聲感到一瞬間的驚豔。
李瓊宇選錯了路子。
台下的觀眾興趣缺缺，很多人根本沒有看過《象牙塔》，甚至還有好多帶著小孩逛商業街的路人遠遠的站在外圍，讓小孩騎在脖子上看個熱鬧。
舞蹈組倒還好說，六個女孩往台子上那麽一站，動作整齊劃一，外行人也能看得開開心心，而聲樂組的《追光者》更是人人皆知，圍觀的人甚至會跟著一起合唱。可是到了這裏，RAP文化本來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再加上這首擱在大眾眼裏調子有些奇怪的曲子，一下子大波的圍觀群眾被勸退了。
李瓊宇站在台上看得著急。
有觀眾離開了。
怎麽辦？
是她唱得不夠好嗎？
她做了這麽多的努力，還是不如於錦鯉嗎？
怎麽辦？
李瓊宇暗下決心，一定要留下他們。下一句歌詞就是VOCAL段最抓人的高音了，她一定要用這個高音留住他們。
李瓊宇深吸一口氣，把麥克風稍微拉遠了一點。
「誰來告訴我——」
她像是要用盡身上的每一分氣力，沉下去來，用真聲頂一個高音出來，可是那穿過唇齒再借由麥克風放大的聲音告訴她，她唱劈了。
這個明顯遊移在她音域之外的高音，她沒有頂上去。真聲掉下去以後勉強靠低了半度的假音維持，乍一聽像是灶台上作響的開水壺一樣。
完蛋了。
明明，在練習室裏練了那麽多回都沒有問題啊，一直到今天早晨她還能唱得上去的啊。為了這個高音她費了多大的氣力，到現在就這樣付諸東流了嗎？
她委屈，她內疚，可是沒有辦法，失誤了就是失誤了。
台下的觀眾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她站在台上，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其實什麽也聽不見，可是看到他們一開一合的嘴，無數譏諷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裏成型。
“哈哈哈笑死我了！”
“跟於錦鯉的高音根本沒法比啊！”
“燒水壺哈哈哈哈哈！”
“車禍了吧，這唱的是什麽啊！”
“我的粉絲濾鏡要撐不住了！”
“不自量力！”
“……”
不要。
求求你們。
不要再說了。
好在許一沒有受到她的影響，緊接著RAP唱段瞬間跟上，發揮一如既往的穩定，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的字字分明。於錦鯉的墊音換了一種唱法，她一改原來傾向於增強氣勢的唱法，硬生生把墊音抬高了八度，為了避免搶了主RAP的風頭，還刻意把麥克風拿遠了點。
兩個人的配合一下子挽回了不少粉絲，很多男觀眾原本對女生唱RAP不抱什麽期望，甚至是持輕視的態度的，沒想到竟然收獲了這樣出色表演，不由地收回了邁開一半想要抽身離開的腳步，留下來聽完了整首歌。
伴隨著演唱的推進，於錦鯉和許一慢慢地從後麵走上前來，和李瓊宇肩並肩。站在C位的李瓊宇突然間覺得自己不配。
這個位置，她不配。
反觀身旁的於錦鯉，她的舞蹈，她的演唱，她的墊音，她的RAP，她的表現力，她的應變力，哪一點不是頂尖的？
直到這一刻，李瓊宇才終於不得不頹然承認，於錦鯉的實力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層級的。她成長得太快了，本身底子又好，她從進《象牙塔》這個節目的第一天就值得坐在那個王座上，無論她現在處在何種位置，哪怕瀕臨淘汰，哪怕身處外圍，她也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於錦鯉的唱段要結束了，怎麽辦，最後的最後，她還有一句歌詞。
還是高音。
怎麽辦？
她不能再唱劈一次了。
可是她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灼燒似的疼，不知道是剛才那一下用力過猛還是心理原因導致的。這一句，她是唱不了的。
她的餘光落在身旁的於錦鯉身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幫幫我吧。
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卻沒有賭在自己身上，而是求助於身旁的於錦鯉。
最後一句，拜托了。
於錦鯉隻覺得肩頭一沉，一轉頭便對上了李瓊宇的眼睛。
她手持麥克風的右手食指彎向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大概是嗓子出了什麽問題。
想到後麵分詞裏還有她的一個高音，於錦鯉立刻了然，微微地點了點頭，又好像怕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一樣，把麥克風換到左手，騰出右手來像是陶醉在RAP裏一樣，飛快地比了個“OK”的手勢。
一切都像是已經安排好了的動作一樣嫻熟自然，別說是觀眾了，就連站在舞台上的許一都沒能發覺。
於錦鯉用隻有她們兩個人才能懂得的默契無聲地告訴她的隊友——
沒問題的，都交給我吧。
快節奏的RAP被推到頂點，沒有半點喘息的時間，她立刻接上後麵的一句VOCAL。
「原來一無所有」
「就叫做」
「齊天大聖——」
最後的高音依然拉得很長，可是和公演的時候處理的一點也不一樣。
位置測評的時候，這個高音結束得樸素又黯然，像是故事的終章，唱到那裏的時候一切都安靜了，舞台下麵整整一千名觀眾大氣不敢出一個，都靜靜地等待著她的演繹。
可是現在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再做同樣的處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在這種場合下，什麽樣的表現才能驚豔觀眾？
炫技，就是炫技。
無關感情，也無關舞台效果。這種時候，要的就是驚鴻一瞥。
那麽——
於錦鯉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