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合約
“我們需要你的監護人的簽字。”
於錦鯉麵帶難色：“不能再商量商量嗎？”
簽約的一切都很順利，期限是六年。條件說不上優厚，但是絕對合理——食宿全包，練習生期間每月發放津貼，出道後收益和公司二八分，公司占大頭。一切都很好，隻有最後一條出了問題。
“我們需要你的監護人的簽字。”
於錦鯉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百裏挑一過了選秀，偏偏在這裏卡住了。
她獨自一人在京城打工，媽媽和弟弟都在老家，爸爸早就不知道為了逃避債務躲到了哪裏。因為她的情況特殊，和公司說明了情況以後，公司派了個人陪著她回家簽字，路費全報銷。
“您好，不好意思讓你您久等了。”於錦鯉鑽進接她的黑色的福特，向駕駛位上的人打了個招呼。
“客氣了客氣了，我叫李緣木，剛來公司沒多久。”
來接她的是個看上去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的男子，狹長的眼睛和明晰的下頜線勾勒出一副略顯冷麵的狐狸相，然而一笑起來眯成縫的雙眼和獸齒一樣的小虎牙卻讓她想起某種人畜無害的小動物。
於錦鯉倚在車窗上，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突然覺得李緣木這個名字有點熟。李緣木，這不是在直播平台私信她的那個人嗎！
她看著駕駛座上的後腦勺，“那個……”她想對他說聲謝謝，可是一句話滑到嘴邊忽然覺得有點突兀，不好意思開口。於是她隨口說道：“能開一下窗子嗎，有一點熱……”
“啊，好。”李緣木手忙腳亂地搗鼓了半天才打開，不好意思地說，“這車不是我自己的，不好意思啊。”
於錦鯉看他學生模樣，心想可能他剛畢業不久沒那麽多錢買車，李緣木則是在心裏暗暗叫苦助理的車怎麽開起來和自己風騷的跑車不一樣。
這是於錦鯉第一次坐飛機回家，以往回家都是坐綠皮，搖搖晃晃走走停停要二十多個小時。她在機場不敢瞎走，小尾巴似的跟在李緣木身後辦手續。期間李緣木的手機響了好幾次都給摁了，搞的於錦鯉怪不好意思，“我回避一下，你接電話吧。”
李緣木這才走開了一點，撥回去。
“翅膀硬了啊小崽子，敢掛我電話？”
“沒有沒有，姐，剛才開車呢。”
“開車？你還敢跟我提開車！我問你，你是不是開了哪個小助理的車去送那小孩去了。”
“啊……我跟著她才能報銷路費啊，我要是不跟著她她肯定坐綠皮火車回家，而且……”
“我不管什麽而且，現在我把她簽下來這個孩子就歸我管了，我不管你在她身上動的什麽心思，通通都給我收起來。”
“……”
“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你知道的吧。”
“她還那麽小。”
“你也不大啊。反正隻要我管天河一天，你就別想著對她下手。”
“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李緣木掛了電話，生怕把人丟了，急吼吼地找她。於錦鯉一動不動乖乖地站在原地，垂著眼睛看地麵上的反光，像是幼兒園門口等媽媽來接的小寶寶一樣。他鬆了口氣，“走吧，我們去登機。”
綠皮火車走起來要二十多個小時的路程，坐飛機隻要兩個小時不到。
兩個人幾番周轉，終於輾轉到了於錦鯉家。老舊的六層小樓褪了色，一麵牆爬滿了枯黃的爬山虎。樓內沒有電梯，上樓梯的時候李緣木被樓梯間裏積滿的灰塵嗆得不住地咳嗽，他一邊咳嗽一邊逞強地一路跟上，臨近門前卻隻把合約遞給她，自己等在外麵，表明了讓她自己和家人溝通。
“媽，我回來了。”
“錦鯉啊，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於媽媽看見閨女站在門口，手裏打著麻將沒有停，隨口說道。
逼仄的小房間裏原本用作餐桌的桌子坐了一圈親戚，用過的碗筷堆在灶台上，於媽媽一邊罵髒話一邊甩手裏的麻將牌。
“媽，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於媽媽頭都不抬：“說唄，這都不是外人，真是磨磨唧唧的。”
於錦鯉深吸了口氣：“我被工廠辭退了。”
“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被辭退了。”
於媽媽氣得說不上話來，一下子把滿桌的麻將牌撂在地上。邊上一個親戚先開口替她責備起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你丟了工作讓你媽怎麽辦，你弟弟怎麽辦？”
“就是就是，一個小丫頭怎麽這麽大主意啊。”
這時於媽媽終於順過氣起，尖利的聲音幾乎要穿透牆壁：“你個小白眼狼，我白養你這麽多年，現在讓你出去幹點活，才多久？說不幹就不幹了！你讓我怎麽辦？你讓你弟弟怎麽辦？”她語氣突然軟下來，“你弟弟明年上初中了，以後還要上高中，上大學，嘩啦嘩啦的都要錢，你不在工廠幹了，我們孤兒寡母怎麽活啊。”
於錦鯉低著頭不說話。
“你是不是在廠裏做錯了什麽事，偷人家東西了？現在回去認個錯，看看人家能不能讓你留下來，無論如何你不能回來。”
“那個老板讓我和他上床。”於錦鯉平靜地給自己辯解。
“那你再想想辦法啊，你不能讓你弟弟沒學上啊，你不能讓你弟弟初中就輟學啊，那他一生不就毀了。”
於錦鯉心裏積的氣像是被引燃了一樣騰一下就起來了：“我也是初中輟學打工，換成他怎麽就不行了？”
“你一個丫頭片子能跟他比嗎？他念書了有出息了，你將來嫁人了也能有個依靠。你要是不去幹活，就回來嫁人，老李頭家那小子早就說想要你了，他們家出十好幾萬的彩禮要娶你。”
“媽，我才十四！”
“十四怎麽了，你說這個什麽意思，翅膀硬了？想幹嘛啊！啊？”
李緣木在門外踱來踱去，陳舊掉皮的牆幾乎隔不了什麽音，屋裏於媽媽尖利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他越聽火越大，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一推門進了於家。
於媽媽看見一個一米八出頭的大小夥子突然麵無表情地推開家門，嚇得幾乎要叫出來，誰知他先對他們鞠了一躬，然後身體微微前傾，低下頭，恭恭敬敬地對於錦鯉說道：“於小姐，您待會兒還有通告，還有兩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您趕緊把合約簽了吧。”
“哎喲，你們家小於這是要去做明星啊。”
“真是，我就說你這丫頭有福氣。”
“丫頭以後有名了可別忘了嬸嬸啊。”
“這孩子，怎麽不早說啊。”
“真是出息了出息了……”
一眾親戚一改之前的態度，各種誇讚的詞隻往她身上堆，和之前開口閉口要她打工嫁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於媽媽被這個消息砸蒙了，機械性地從李緣木手裏接過合約，洋洋灑灑十幾頁的合同看都沒看就在最後監護人同意的部分簽了名字，嘴裏小聲嘀咕著，“當時去工廠上班的時候也沒見有這麽多事啊……”，卻沒有底氣對她指手畫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