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 來此人間第一聲
偌大江湖,每過多少年都會出現一兩個弄潮兒。隻不過,潮漲潮退,不知拍落了多少風流人物。金戈劍主徐庸錚究竟會落得如何的下場,誰也無從知曉,倒是金意樓開起了一個賭局,惹得諸多江湖人士翹首以盼。
金戈劍主自從蕩歌山一役,就此無影無蹤,好似從人間蒸發一般。
不過,江湖人士知道,金戈劍主必定還活著。因為金意樓那閃閃發光,極具誘惑的兩千兩黃金懸賞至今無人來領。
在金戈劍主的光芒之下,東林發生的另一件怪事就不足為奇了。
懸崖之上,山頂似被人削去了一塊,周圍一片焦土,甚至還冒著黑煙。
溪水之河畔,一個人形模樣的人停下了身形。他楞在原地,看著清澈的溪水,一言不發。
在那人身後,還有一位男子,約莫四十出頭,兩鬢已經盡白,衣著樸素,兩袖被捋起,似鄉下種田老仆。男子姓翟,名叫翟山,此時正直直戰立,似一座青山。
事實上,昨夜翟山就來到了此地,與這人相處已有大半日時光。
許久之後,那人整個身子猛然趴下,兩手探進溪水裏,然後將整個頭顱浸入溪水當中。
溪水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當中的魚兒螃蟹紛紛浮出水麵。那人身上湧起一道道無形的氣浪,似一陣陣清風,將翟山的衣裳吹起。
片刻之後,那人再度站定,隻是水麵之上的魚兒螃蟹早已消失不見,不知是不是錯覺,翟山覺得溪水的水位淺了些許。
那人轉過身來,望著翟山的眼中,多了兩分欲望。
翟山隻覺得眼前這人異常怪異,不僅身著片縷,更是一言不發。而那張嘴分明未張開,翟山卻能看到那嘴裏的血腥。等到他定睛細細一看,發現那人的眼瞳竟然是金色。
金色的瞳孔,如此絢麗多彩,如此動人心魄。
這一眼之後,翟山隻覺得自己意識漸漸恍惚。他修為不凡,自知不妙,立馬咬緊了舌頭,等到痛覺回過神來,他趕忙閉上了雙眼。
可依舊是晚了。
翟山隻覺得心中鬱悶不平,嘴裏狂吐三口鮮血,才稍微平息下來。
隻因多看了你一眼,貴為東林木相的翟山就口吐鮮血。
這時,一位身穿白衣,風度翩翩的男子來到了溪邊。那人頭戴玉冠,玉樹臨風,自有一身富貴之氣。
來者正是姬雲清。
“木相,晚輩來自天機閣。此事還是交給晚輩來解決吧。”
說話間,姬雲清朝著木相翟山微微一躬身,極為有禮數。翟山聽到之後,這才鬆開了握緊的拳頭。
姬雲清也不靠近那滿身汙穢的怪人,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單手一托,玉瓶就此離手而去。
這一手看似簡單,卻暗含門道。其中所需的巧力與天賦,翟山見多識廣,自然清楚。
那怪人搖了搖腦袋,沒等他出手,玉瓶在他身前三尺處炸裂。
玉瓶炸裂,水漿迸。怪人渾身沾上了許多紅色的液體。
下一刻,隻聽得他發出了來此人間第一聲:“啊,啊,啊……”
他模樣痛苦,捂住自己的腦袋,不停地怒嚎嘶吼著,這聲音似野獸哀嚎,翟山聽得驚心動魄,好似如今江府中那條痛失親子的大蟲。
怪人身上泛起一陣陣黑氣,花草聞之則枯萎,木石遇之則腐朽,好不嚇人。
許久之後,怪人深陷一個丈餘大小的深坑當中,肉眼可見的渾濁和汙穢將這流動的溪水染黑了半邊。不同的是,那水麵之上再度浮起了遊魚螃蟹的屍體。
水中發出的惡臭,縱然是修養極好的姬雲清也不得不捂緊鼻子。
等到水中再度恢複平靜,水中早已經不見了那人蹤影。
姬雲清說道:“木相,我們走吧。”
翟山不解問道:“他到底是誰?”
姬雲清解釋道:“這個晚輩也不清楚。晚輩是奉家師之命,於午時來到此處,行此舉動。其餘的,家師也未曾言明,晚輩也不敢多問。”
這個解釋在他人看來漏洞百出。可翟山沒少和天機閣打交道,知道天機閣擅長故弄玄虛,他也知道不可能從這晚輩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瓶子裏裝的又是什麽東西?”
姬雲清笑著道:“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入不得木相法眼。”
這話自然糊弄不了木相。
“那雙眼可不是人間該有模樣。”木相眯了眯眼,直接點明了關鍵。
姬雲清愣了愣神,回答道:“那人本是方外之人。至於身份來曆,晚輩也不能過多透露,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沒有青帝的東林,一定留不住他。哪怕花侯與木相都在此地。”
“他日後還會來東林嗎?”翟山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若是人間無敵手,回不回來又有什麽關係。若是被人攔下,想必是回不來了。”說話之時,姬雲清從懷裏又掏出數道紙符,放在嘴邊輕輕一吹。
紙符無火自燃,然後被姬雲清扔進溪水當中。
溪水之上,燃起了一片火。
水火本不相融,可如此怪異的情景,就這樣出現了。
翟山沒有多看一眼,而是轉過身去,“這件事,別指望東林會感激你們天機閣。”
姬雲清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不計較。他沒想到一向和善的木相翟山真如師父所言,對待天機閣之人,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
一路上沒有停歇,木相翟山輕輕擦去嘴角血跡,坐著馬車就往江家府邸趕路。
馬車之上,僅有他一人,車廂之內,有諸多紙筒信件。
翟山拆開一個白色信封,信是百靈醫仙傳來的,信封之上的內容一如既往,無那人之音訊。
收拾了心情,翟山信步走下了馬車,就來到了江府之內。
大堂之上,有一老嫗手持龍頭拐杖,端坐在木椅之上。
木相翟山輕輕一躬身,笑著道:“見過老夫人。”
老嫗似乎眼神不太好,不過,聽力還湊合。單從這熟悉的嗓音來聽,她不用看清來人,也知道這人正是翟山。
她一抬手,示意道:“不必多禮了,翟相。”
木相翟山,這是當年東林乃至整個天下對他的尊稱。不過眼前這個老人習慣了叫他翟相,翟山對這怪異的稱呼隻覺得親近,也不見怪。
隻是,如今江家群龍無首,青帝不在,翟相又能存續多久呢?
老夫人不再講話,就這樣靜靜地聽著。
“果真如淩煙閣所言,天外有物降臨我東林。不過,我和那人對峙了一天一夜,並沒有結果。我仔細端詳比較過,那人並不是韞哥。最後,天機閣也來了人……”
老夫人抬起頭,額頭間的皺紋疊在一處,似老樹的褶皺,怎麽也散不開。
事實上,不僅翟山對天機閣沒什麽好感,就連這位老嫗對天機閣也沒好感。聽到天機閣那三個字,她言語淡然,趕忙道:“好了,老身知道了。這件事翟相辛苦了。”
“談不上辛苦,隻是韞哥不在,江家……”
“不提那人了,他自己若是要躲起來,我們還需要去找他嗎?”老夫人賭氣道,“料想那個逆子也沒臉回來。不說他了。小煙兒可有什麽好玩的事傳回來?”
翟山也知道不能在韞哥一事上多言語,而老夫人近年來脾氣越發古怪,提到小煙兒的事,才能露出笑臉。
翟山笑著道:“小煙兒近來傳信,說她碰到了一個好玩的劍客。末了還特意囑咐我,天氣轉涼,要老夫人多注意身體。隨信封而來,還有一瓶上好的丹藥,待會我就讓人給老夫人送去。”
老夫人喜笑顏開,不斷讚歎道:“還是小煙兒有良心。不愧是我一手帶大的。這人哪,就得知恩圖報,才能走得長遠不是。”
片刻功夫,翟山不願打攪老人雅興,低頭就要告退離開,不料老夫人突然開口道:“翟相,那衛虎衛豹的事,你打算瞞著我老太婆到什麽時候?”
麵對這一質問,翟山的頭更低了。
老夫人年紀已經古稀,說起話來,更是直截了當。
“若是我不問起,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訴我這個老太婆了?那衛虎和衛豹是我遠方侄子不假,可江家不是他衛家,容不得他們在此指手畫腳。”
眼見老夫人怒氣上湧,翟相怕她急火攻心,連忙安慰道:“老夫人息怒。翟山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衛虎衛豹為江家也確實立下過汗馬功勞,這麽多年來,也一直算得上兢兢業業。如今,不過是要一城之地,在我看來也不算過分。”
“所以,你就將你名下最為富庶的東梧城分給了他們?”老夫人反問道。
“若不是東梧城,那二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所以,翟山隻能如此。請老夫人見諒。”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東林木相。衛虎衛豹,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子。好好好。”老夫人將手中拐杖狠狠地點在地麵之上。
翟山知曉老夫人是動了肝火,趕忙安慰道:“如今,江家不能內亂,一旦亂了,不僅三城有失,更是連江府都難保。老夫人,請你以大局為重,三思而行呀。”
“以大局為重,以大局為重……”老夫人起身,手持龍頭拐杖,步履蹣跚,最後隻留下一聲歎息。“哎,木相大人,這些年苦了你了。”
翟山沒有歎氣,而是沉重地走出大堂。
青帝不在,木相又能有何作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