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江湖 第二十五章 雲淡風輕人已去
華貴的馬車一路上並沒有多少停頓與歇息,僅僅花費了一日光景,便來到了目的地。姬雲清一路上對姑娘甚是關心,可無奈姑娘膽子太,始終沒有多少話語,自然沒有多少回應。她依舊蜷縮著肩膀,姬雲清明白這是她的防禦姿態,弱的動物總會選擇一個自己防禦的姿態,讓自己感覺到安全和依靠,好在他也沒計較那麽多。
在一家當鋪前,兩人下車之後,走入堂內,卻聽到裏麵傳來的謾罵聲。
“王若,你真的是個弱智,一塊普通的玉佩能當五十兩銀子?那個人就沒可能是故意裝扮成公子的?還簽的死契?你不會還沾沾自喜幫鋪子裏賺到了吧?那塊玉佩十兩銀子都是折本的。弱智。弱智。”
“祝昌,你是屬豬的嗎?城東那家店鋪前來借銀子,你是沒去看人家的鋪子現狀是吧。都快倒閉了,你這不是明擺著送錢出去嗎?有這個錢,我不如買口棺材給他們送過去?好歹是個仁義,可是現在我恨不得宰了你這個豬頭下酒。豬腦袋。”
這些話語盡是霸道專橫,裏麵也並未傳來第二個聲音,顯然是沒有辯駁的。
姬雲清緩步走上櫃台,道:“我來找你們當家的有要緊事。”
櫃台上的那廝津津有味地聽著裏麵的謾罵聲,看到客人到來,忙收起偷樂的神情,轉過頭來笑著問道:“店主營典當,存金,借貸銀兩,擔保”
“你們幹什麽的,我比你們更加清楚,趕緊去叫你們掌櫃的吧。”
那廝略微觀察了姬雲清的打扮和模樣,見到姬雲清堅定的樣子,他雖是不情願,可是也怕耽擱貴客要緊事,更怕到時候被閣老一頓劈頭蓋臉的亂罵,所以趕緊轉身進內屋請示。
“是什麽樣的貴客,又是什麽樣的要緊事。老子正在氣頭上,你要是謊報消息,你子就等著吧。”這聲音不大不,正好姬雲清能聽到。
不一會兒,內堂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兩撇山羊胡子更加為他添了幾分陰狠狡黠。
“不知道貴客臨門,有何貴幹。”所謂笑臉迎人好買賣,閣老此刻的笑容更有一分審視的味道在裏麵。
“不用多想,更加不用多猜,我這有一物交由你看,不知你認不認得,如果不認得,可以交給易閣老看看。”姬雲清掏出一塊極為精致玉牌,圖案似雲霧湧動。
能直呼自己老爹的姓,還是什麽物件,易閣老此刻不由得重視起來。
“易閣老正是家父,不妨讓我先看看。”他雙手接過那塊玉牌,玉牌如羊脂一般柔順,而玉佩正麵中間正是一個“姬”字。背麵則是周邊的祥雲翻滾,龍身盡被遮掩,隻有龍頭龍爪猙獰出現,不容侵犯的威嚴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物件顯然正是自己父親和自己過的那件需要注意的東西。而這姬姓,據他所知,在那些族內可是大姓,得畢恭畢敬地伺候著。
“這物件,我是認得的。不知道公子有何吩咐?”易閣老在歸還玉佩之後,心翼翼道。
“我想把這個女孩子放在你們閣樓裏,讓她學習本事,漲漲見識。”姬雲清指了指身後的女孩道。
“可是學藝還是其他?”
“自然是學藝。不過隻是學藝。不簽訂契約,你們隻能約束不能扣著她。”
“公子這是的哪裏話,我們自然待她如上賓。”
“尋常學藝待遇就好,不要多加關照。”
易閣老心裏想到,尋常學藝待遇?不用多加關照?這話就的極其有意思了,是正話反還是本就如此,這不得不由著他去揣摩了。
“不知道公子”
“這是族中事物,無須多問。”
完再簡單交代幾句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將這個瘦弱的姑娘就這樣交給了狡猾的老狐狸,姬雲清也沒辦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怎麽樣的故事。他隻是依照師父之意辦事。何況昨晚那個大概是自己師伯的古怪老人過,此女有不可預測之貴相。倘若連這些妖魔鬼怪都不能降服,憑什麽指望以後意氣風發呢?
看著眼前這個不曾話的姑娘,易閣老咧了咧嘴笑了起來。
不曾交代何時來接她,恐怕就是把她立在此處,那麽她自己學不下去就不能怪我了吧。一個高傲的公子哥的一時興起?還是背後自有高人指派?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進了這樓閣裏,誰都要聽我的。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顧典。”那女孩皮膚微黑,盡顯柔弱,兩個字蹦出來,使易閣老眯眼輕笑。
——
與閣老不同風格的是,易閣老喜歡穿粗布衣衫,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這習慣自他年輕時就一直保持到現在。對此,舍得花錢的閣老勸過數次無果之後,不免經常打趣道老頭子不忘本。易閣老對此不多做辯解。
在看著自己院子裏的菜苗一片翠綠,易閣老用粗布擦去額頭的汗水,一臉的滿足。他常人老了,那還能顧得上家業多大,能把自己菜園子的事管過來就已經非常不錯了。好在自己兒子雖然霸道專橫,可是也不至於無惡不作。他也樂得當個甩手掌櫃,任他鬧騰。
他躺在木椅之上,閉目養神,身旁沒有子孫怡弄,倒也樂得清靜,思緒也隨院子外的風箏越飛越高。
有一老者卻是如老友般,直接推門而入。他斑白胡子似乎從很遠處走來,身上的灰色破爛道袍更加凸顯他的狼狽。
易閣老看見這個人,如遭雷擊,嘴唇顫抖,不顧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把上前跪了下來,顫聲道:“叔父,你終於來找我了。你可知曉我”
那老者隻是摸了摸易閣老的頭,笑聲安慰道:“我知曉的,我都知曉的。你曾四處派人去尋我蹤跡。如今看到你這麽出息了,叔父也算是放心了。你切莫是當初那個模樣了。”
“這些年看到你兢兢業業,做事認真盡責,好多事都做得極好,族中的事務你都有維持,叔父很欣慰呢。今日我前來找你,一來我自知大限將至,將駕鶴而去,你也知道叔父膝下無子無女,孤寡老人一個,眾多侄子輩中,唯掛念你最甚。這些年來我東躲西藏,害得你良心不安,我心裏也是過意不去,所以特來看望你。二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叔父我一輩子不曾多求於人,今到臨終,卻有一事拜托與你,你可答應?”
易閣老趕緊點頭,道:“莫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也答應。”
“我有一人托付於你,她叫顧典,如今就在你那鋪子裏,你且好生栽培與她,讓她成材,就像我當日待你一般。這裏有一枚青色玉簡,你且留著。日後等到顧典真有過不去的難關,你再交給她。”
“今後,顧典就拜托你了,我不求你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隻是讓你對她多上些心。”
“叔父,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當作至親對待的。”
“如此甚好,燦兒。”老者第一次喊出那個名字,就如同當年喊那個窮困少年一樣。
“吾將去也。你若真有心,念著叔父的好,對著西南角一跪一叩即可。老夫心領。切莫多做其他。”言罷,老者竟如煙霧般消失不見。
“叔父,叔父”易閣老大聲呼喊,不覺已經夢醒了。
他做夢如此之真,發現頭上滿是汗。他本想輕輕擦去額頭的冷汗,卻發現手中多了一物,夢中那枚青色玉簡赫然在手中。
易燦終於老淚縱橫,趕忙跪下,卻是違逆了自己叔父的意思,對著西南角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禮。
“叔父,叔父,燦兒不孝,燦兒在你生前未能盡半點孝,更是連你”能讓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如此痛哭流涕,該是怎樣的傷心?
他自幼父母雙亡,體弱多病,身世淒苦,恰逢饑荒年間,時人相互易子而食,他被叔父救下一命,而後帶在身邊,視之若己出,好生教導,最後送到這閣樓中來。
如此大恩,豈是三跪九叩就能完成的。
不知叔父,最後死於何處?燦兒最後不能替你養老,也無法戴孝於墳前。實在是大不孝。老人情到深處,也是淚流不止。
灰袍老人看著暮色,漸漸落山的太陽,似乎這個世界也在和他道別。他心裏想著,自己這一生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重要嗎?不重要了。自己這一生功過自有人來。
許久過後,他對著黑袍老人笑著道:“若當初我們諸位皆是人間翹楚。誰也不服誰。哪怕到今日,我也對你不服。師父就是偏心,憑什麽將這處閣子給你。莫非,你真的就是他的私生子?”
黑袍老人也不頂嘴。
“後來,我才知曉,是你行事沉穩,能將這閣子安穩傳下去。這麽一想來,你也不過是個過客,而不是主人。我也就釋懷了。哈哈。”
“我們皆是人間過客。”黑袍老人道。
黑袍老人分明感到這老人的油盡燈枯,將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向上一披。
灰袍老人也不拒絕,揮了揮手,招來那日背著的乞丐,道:“乞丐,老道士恐怕沒辦法教你咯。不過,你要認識這個人,要知道那黑袍老頭子就是江湖中神棍團夥中最大的大騙子。你若學他個一成,就能走遍江湖,衣食無憂啦。”
乞丐死死用牙齒咬住嘴唇,到後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也知道這個老人,似乎要去另一個世界了。
“徐靖頊。你也要姓徐。”灰袍老人笑著道。
“師弟,這個名字可還好。”灰袍老人微微偏頭問道。
黑袍老人點頭道:“這名字起得大氣。”
“難得你肯實在誇我一回。老道士還是贏了一回。以後那個孩子,我也托付給你了。隻希望他別記恨於我。”
“還記得那年師父唱的的那首歌謠嗎?”
黑袍老人不出話來,點點頭,然後聲音顫抖,低低唱道:“大風起兮大風落,白雲聚散白雲憂。一啄易兮一飲難,禍難測兮福易消。問神仙兮出何處,庸散到處是世人······”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直到最後,這位當代言首黑袍老人不忍去看,隻是淚眼婆娑,“恭送師兄,駕鶴西去。”
是日,降大雪,百年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