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江湖 第九章 棍怕點頭槍怕圓
若是之前有人能在柴鬆賊麵前殺人救人,沐良戊會有二三分佩服他的勇氣,還會有七八分鄙視這個人的不知死活。因為,在他的眼中,柴鬆賊不僅僅代表他們自己,更代表東林的一大勢力,還代表數不清的血淚和金錢。東林不大,但是盜賊囂張如此,獨此一家,東林幾大世家習慣性妥協的,也僅此一家。
沐良戊聽了徐庸錚有些囂張的話語,卻是陷入了沉思。因為現在,眼前站著一個稍顯稚嫩的年輕人,不但打傷了一個實力不俗的盜賊,還穩穩妥妥地接過血槍梁雄的三招,既然梁雄不曾留手,那麽這劍客的實力之強,已有明證。目前形勢看來,盜賊大當家極可能也對這個年輕人束手無策,因為沐良戊不覺得大當家會出手,或者,他不認為大當家敢出手。因為威嚴一旦丟失,就很難再撿起來。他對於禦下之道十分熟稔,自然深知這一點。
大當家輕輕地揉了揉額頭,他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發現了極其好玩有趣的事。
場間盜賊紀律分明,各司其職,從那個劍客打倒三當家到他與梁雄過招,他們沒有絲毫陷入混亂的跡象。
沐逸雅捏了捏有些發白的手指,沒有絲毫高興於這個藍衣年輕人通過了與梁雄的比試,而是細細思忖大當家接下來可能的行為。
放走自己或者放走那個年輕人?她不敢奢望大當家再去殺沐五叔,因為她也明白,上位者忌諱朝令夕改,更致命的是,此時大當家的改命令無異於向那個劍客低頭。她始終覺得這個年輕的大當家絕對有後手,因為從他身上,仿佛看到了一兩分那個熟悉的偉岸背影的味道,如同兒時至今的感覺一樣,一樣的臨危不亂,一樣的胸有成竹。
書生模樣的二當家瞥了一眼梁雄和年輕劍客,轉頭向自己的大當家輕笑道:“既然大當家惜才,不妨就放他們一碼,兩筆買賣,我們還有得選。我們大可以找些別的買賣做。“
大當家將匕首抽出寸許,複又插回。沉默片刻後,他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樣也不是不行,隻是如此一來,我倒成真的欺軟怕硬的人了。”
大當家緩緩轉過身來,不與沐良戊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既然你的人殺不了這個劍客,那我隻有放走他們。不然的話,這趟子買賣我怕是虧大了。”
沐良戊咬了咬牙,隱藏了一臉的不悅,不甘問道:“那沐大姐怎麽解決?”
大當家臉如寒霜,眯了眯眼睛,疑惑問道:“莫非沐五老爺能打贏這個年輕人?”
沐五老爺甩了甩衣袖,別過頭去,沒有言語。不過心中所想的卻是,梁雄都打不過,我去送死嗎?算這妮子好運,命不該絕。這山賊也忒膽子了。他們難當大任,果然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人。
得到大當家的準許之後,徐庸錚也不廢話,邁腳走向沐家姐,幹淨利落的解開了沐逸雅的繩子,扶走了沐逸雅。
二人就這樣如入無人之境,安全離開了。
沐逸雅就這樣眼神錯愕,腳步輕浮,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地離開了破廟。
在徐庸錚看來,身為大當家的,出來的話自然得一言九鼎,不然怎麽統禦手下。既然他過放他們走,就是放他們走。不會有什麽埋伏或者反悔之意。沐逸雅自然不像徐庸錚這樣的真和想法簡單,她始終對大當家的人品表示懷疑,更加擔心這大當家的仍有後手。
事實證明了一切,徐庸錚賭對了。他們平安無事地走出了廟門。
誰知道,剛出廟門不久,徐庸錚努力睜開猩紅的雙唇,正色道:“不要出聲,往山下走,不要停。”
沐逸雅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個年輕劍客傷的不輕,才明白剛才是怎樣的驚心動魄,心裏頭沒來由的一陣憐惜和慶幸,扶著這個年輕人快步往山下另一個方向走去。
有人歡喜有人愁。廟內,自然是又是另外一番情境。
沐五老爺收起了不悅,雙手一揖,輕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也告辭了。他日必當登門拜謝。”
自己的買賣沒做成,還要白白賠進去百金,這自然令他十分不悅。可是眼前,形勢逼人,他不得不低頭。誰都可以知道他心裏在想著,早晚一得找回這個麵子。
書生模樣的二當家見大當家沒有搭話的意思,隻好輕聲賠笑道:“五老爺言重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本是分內之事,若到登門拜謝,那我們到時候自當親自開門迎接,希望五老爺莫要見怪。”
沐良戊此刻臉上堆起熟稔笑容,皮笑肉不笑,譏笑道:“若是你們這幫人從商,仗著這個待價而沽的本事在,恐怕東林也就沒我們幾個商族什麽事了。告辭。”
梁雄雙手負後,也轉身就要與沐五老爺離去。
但是事與願違,大當家此刻緩緩開口道:“聽我手下講起在山坡下的事情,大名鼎鼎梁雄要像我們討教討教,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雨夜破廟,留人最好。”
梁雄鄙夷笑道:“你連剛才的劍客都不敢出手,憑什麽和我過招。”
大當家的不以為意,嘿嘿笑道:“多無益,刀槍下見分曉即可。“
大當家的伸手一拿,手中就多出了一杆長棍。接著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全部離開這裏,場間被盜賊們打掃幹淨,三斧龐大的身軀被兩人架了出去,沐良戊也被書生摸樣的二當家請出去了,所以不過片刻就留下兩人相對。
大當家的單手解下礙事的披風,往遠處一揚,然後他望向這名方才展示意境實力的槍道高手,眼神炙熱。
披風裏子是猩紅的,在它不過剛要掉在牆邊角落時,大當家的用棍棒在地上輕輕一點。
如水滴入鏡麵,泛起陣陣漣漪。
這破廟的地麵也泛起層層泥土,塵土飛移,難以常理論。
你是意境級別高手,我也是意境級別,而且我還能用意境打敗你。
這便是大當家的自信與驕傲,無關身份,無關其他的外物。
梁雄不去理會那些泥土飛移近身前,平靜道:“看來,你是知曉我身份的。”
大當家的不話,手中動作不停。
等到泥土近身不過二尺,梁雄拿起長槍,與地麵輕輕一掃,泥土徹底飛揚起來,兩人身影錯亂。
這一夜,山間破廟所有的牆壁盡數倒塌,廟徹底成了斷壁殘垣。
梁雄依舊是血槍,哪怕沉寂多年,身手依舊淩厲,時隔多年,再度登上了機閣的武評。
當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照到徐庸錚的臉上,他艱難地睜開眼睛,隻看到沐逸雅蹲在一旁,在沒看到別人的身影,他緩緩舒了一口氣。
沐逸雅發絲淩亂,眼睛充滿血絲,顯然是昨晚沒有安睡,換作任何一個弱女子,碰到昨晚的驚險情況,都注定不可能熟睡。那可是生與死的距離跨越。她見到徐庸錚解釋道:“昨夜下山過後,你就昏迷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隨處找個地方將你放著。至於你胸前的傷口,我不知道怎麽處理,隻是隨意包紮了下,保證它不再流血。現在來看,我們運氣還算好的,昨夜沒碰到什麽猛虎野獸,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徐庸錚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傷口,傷口處血液已經凝固,不過這包紮技術實在是不敢恭維。他轉念一想,像沐家大姐這般身世,能做到這樣也實在不容易。實際上,沐逸雅表麵的隨意,卻是盡了她最大的心意。可是有些事,不全是講心意的,更講究技術的,比如包紮傷口。
徐庸錚緩緩起身,道道:“多謝沐姐。”
沐逸雅此時沒了白的高大駿馬,似乎也沒有那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姐脾氣,此刻倒是顯得楚楚可憐。
她低聲道:“你救過我的命,應該的。你這話有些見外了。”
徐庸錚看了看四周環境,發現離昨晚自己昏迷過去的地方有些出入,想必是沐姐拖著自己來到此處。那時借著色掩護還好,現在旭日升起,此處卻絕對不是休憩處。他提劍起身,提議道:“我們還是得找別處安全的地方休息,你也能好好休息下。”
沐逸雅精神極其疲憊,隻是點了點頭。
兩人運氣不錯,不多時就找到了一處幽暗寂靜的山洞。山林間多霧,所以山洞略微潮濕,徐庸錚動作熟練,隻是簡單收拾了一下,便生起了篝火。沐逸雅本來就饑寒交迫,此刻感受著篝火傳來的暖意,也困頓起來,竟不管不顧的睡將過去。
看來昨夜的驚魂對這個弱女子是莫大的考驗,不僅險些命喪於宣花斧下,還要將年輕劍客拖著走好遠。不論在精神和體力上來,都是巨大的消耗。
待到黃昏,沐逸雅才迷迷糊糊地醒轉起來,她似猛地驚醒,第一時間睜開明亮的雙眼,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衫,發現沒有任何異樣,這才心情穩定下來。她一方麵懊惱自己隨意就睡了過去,荒山野外,四下無人,那個年輕劍客雖然救過自己,可是人心隔肚皮,保不準會對自己有非分之舉。一方麵慶幸那個劍客沒有趁人之危,心底處也多出了幾分好感。怪就怪在這個藍衣劍客長的實在一般,不然,保不準英雄救美之後,自己會有別的念想。想到這,她又輕輕歎了口氣。
山洞外,徐庸錚自然不可能知道沐家姐這一番心理活動,他在野外生活習慣了。且不在山穀中三年生活,早就習慣了以為被以地為床的自在生活。感覺到肚子餓了,就熟絡地在山中打來了幾隻野味,憑借自己的手藝,不一會功夫,洞內洞外就香氣彌漫。他緩緩走進山洞裏,用手輕輕點了點肉,確認肉質鬆軟熟透之後,就撕下一腿,朝沐逸雅遞去,柔聲道:“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吧。”
換做平時,沐家大姐會對這類野味敬而遠之,甚至正眼都不瞧。畢竟世家族出來的女子,錦衣玉食慣了,對這種東西實在是難以入眼。但是此刻沐逸雅早就饑腸轆轆,加之對眼前年輕劍客的戒心大減,就沒顧得往日裏大姐的風範,一把抓過肥嫩的野味,沒有形象地啃了起來,嘴裏含糊道:“謝謝。”
不一會兒,沐逸雅就幹淨利落的消滅了一隻鮮嫩的兔腿,她看著徐庸錚,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的名字,嘿嘿一笑,沒有半點羞赧,大方問道:“你昨晚救了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等到我們回到沐家,定當好好感謝你的。”
徐庸錚看到沐逸雅的笑臉,也眯起眸子笑起來,“徐庸錚。感謝姐那的收留。”
沐逸雅聽聞這話,看到眼前這張幹淨的笑臉,興趣漸濃,不解的問道:“你就不生氣我不記得你的名字?”
“我就一個普通人,姐不記得才正常,若是記得了那才是奇怪了。”徐庸錚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沐逸雅見到眼前這個年輕劍客的窘狀,和昨晚那個義無反顧救自己的劍客身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原來他也會害羞。畢竟是大家族出來的女子,沐逸雅嫣然笑道:“那好的,我記住了,徐庸錚。”
稍許片刻後,在察覺到身邊的氣氛有點凝滯,沐逸雅打開話匣子,頗有興趣的問道:“昨晚,你和梁雄過招,到底是誰贏了?開始我看你輕描淡寫地就接住了他三招,怎麽後來出廟後,你自己卻吐血了呢。”
徐庸錚在不遠處找個稍微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微笑回答道:“和那個梁雄打,應該是是他贏了,在第一招的時候,我大意了,那杆長槍鋒芒盡在槍尖,險些震碎我的肩膀,幸好我閃開了寸許,才保住了。最後那招,不知道什麽原因,他最後時刻收手了,導致意境威勢不足,不然以我的那半招,恐怕是撐不到出破廟。”
沐逸雅睜大晶瑩的眸子,試探性問道:“那你憑什麽肯定那個盜賊大當家會放過我們呢,要知道,他們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盜賊呀。”
徐庸錚將雙手枕在腦後,順勢靠在牆壁上,自嘲道:“或許他看了我們比試後,對梁雄的興趣更大吧,再,那種情況下,我們隻能走,不能留的。再留片刻,我估計就露餡了。”
沐逸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角,頗有感慨歎道:“想不到梁雄真的這麽厲害。我看他這麽多年除了飲酒就是飲酒,以為他的槍早就生鏽了呢。沒想到還能這麽厲害。”
徐庸錚灑然笑道:“誰知道呢,我也是從第三招看到他部分實力的,果然呢,登過武評的就是不一樣。”話語中卻有些不出的興奮。
沐逸雅在一旁,掩嘴嘻嘻笑道:“沒事,反正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徐庸錚出奇正經回了句,“那是的。”
沐逸雅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徐庸錚又從洞外拿進來幾隻野味,大口大口地對付著野味,不過時而點頭回應著。
臨到末了,徐庸錚吃完,抹了抹嘴,準確轉身離開。
沐逸雅臉上遮不住的哀愁,擔憂道:“這次出來設計五叔,本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被五叔來了個倒打一耙,那麽家主的計劃,五叔想必也都知道,我想及早回家,告訴爹爹和家主這件事,不然家裏出現變故,我們沐家可再經不起這般風雨了,就真是岌岌可危了。”
“徐庸錚,我想請你送我回沐家,事成之後,我給你千兩紋銀。”在略微遲疑後,沐逸雅平靜道,開出了一個很合理的價格。
徐庸錚看了看大姐的臉色,毫不猶豫點頭道:“恩,好的,今色已晚,我們明出發吧,我保證將你安全送回。”
完,徐庸錚悄悄轉身離開,來到洞外。
洞外,又是一番月色朦朧狀,因為在山林間,夜空都不能盡收眼前。
徐庸錚緩緩將巨劍橫放在自己身前,仔細回想昨自己的對戰。他本來就初入江湖,這次護衛工作也是機緣巧合,希望能借著這次機會,去東林乃至更大的世界轉轉。昨晚救下沐家大姐,也是真心為道義而來。他沒有那麽多心思,既然拿人錢財,就得保人安全,不然他就對不住自己手中長劍。哪怕不是護衛,路見不平,也該出手相助,這不是江湖正義的的道,而是他原本所追求的的劍道。對戰那個拿宣花斧的山賊,也是多虧了這巨劍的特質,才能以卸字訣輕鬆對付。後來對陣梁雄,江湖意境級別高手,果然都不簡單,自己就當積累積累經驗,一是吃虧在對敵經驗不足,還有就是意境的領悟不夠,殺意不夠凝聚。
“果然,紙上談兵和真正的廝殺不一樣呢。”他自嘲道。
借著洞外的火光,望著這柄昨對敵的巨劍,用手撫摸著劍柄,喃喃自語道:“什麽時候才能完全掌握你呢。”
長夜無夢,他就這樣,閉上眼修行起來。
洞內暖意溫存,不複白的潮濕和陰暗。
沐逸雅用手托著下巴,望著洞外,眼神不再堅毅。
她用手指輕輕摩挲著父親交給自己拿來防身的匕首,眼神有些恍惚。
生死關頭,不顧及自己安危,也要救我,難道真的隻為了道義?
我千兩紋銀,你就不知道客氣一下,你不知道那樣之後會得到更多?
真是看不懂你呢,莫非你真的不是看上我了?
她自己都不發覺的是白在山洞裏迷糊的睡著,心裏卻是異常安穩,醒來後也沒第一時間去找那把鋒利匕首。
此刻她自己也沒發現,對這個男子的興趣變得濃厚起來。
待到困倦處,她斜靠在溫暖的牆壁處,喃喃自語道:“真是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