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斷弦

  蘇北鳶終於知道,少年時不能遇到太驚豔的人,不然當看清真相的時候,會毫不留情的將想象撕的粉碎。


  重華站在亭子裏,胸口似有雷霆萬鈞,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場煙花,刹那芳華引人追索,可卻一閃而逝。他嫉妒夜雲傾,嫉妒的發狂,父親的愛,往生閣,甚至唯一給自己生命裏添過色彩的人也是他的。


  白蓉蓉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看著重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語塞。


  “主子又何必將這些都告訴郡主呢,郡主不知道,不是也挺好。”


  重華歎息一聲:“我是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像我這樣的人,終生隻能仰望她,我一刻都沒有擁有過她,卻感覺失去了她千萬次。”


  白蓉蓉低著頭,空中雷聲大作,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落在地上,掀起地上的泥塵。


  “這世上很多事注定隻能淺嚐輒止,隻要得到就一樣百爪撓心痛的不差分毫,情愛更是如此。”


  “彈一曲吧……”重華失魂落魄的開口。


  白蓉蓉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敢,她抱起身邊的琵琶,素手一撥,琵琶珠玉落地般的聲音響徹空中。


  重華記得,同樣是這樣一個昏暗的午後,天空陰雲密布,低低的覆在往生閣上空,空氣潮濕悶熱的令人窒息。他在父親的嚴酷訓練下,身心俱疲的回到屋子裏,他剛想躺下歇歇,母親身邊的姑姑便跑進他的屋子,哭喊著。


  “公子,公子你去看看夫人吧,夫人怕是不行了。”


  他驚恐的跑向門外,跑向母親住的院子,可不知為什麽,那條路如同無盡的深淵一般怎麽都跑不到盡頭。他掙紮著,嘶吼著,雷聲轟然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他的臉上。


  他終於跑到了那處偏僻的院子,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仿佛被撕裂,他急促的喘息著,喉嚨裏彌漫著血腥味。


  他走向門衛看守的門口,守衛卻說:“公子,沒有閣主的允許,你不能進去。”


  他掙紮著,哀求著,可守衛始終麵色如鐵,無論他怎麽做,都隻是他扔在土裏,周圍騰起的灰塵嗆進他的口鼻。


  他忍受著身上的痛楚,爬起來轉身跑向父親所在的地方。終於大雨傾盆而下,急促的雨點拍在他的臉上睜不開眼,每一步都踩在泥濘裏,他不敢摔倒,他怕摔倒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他不停的奔跑,縱使每一步都極度痛苦。


  渾身上下都是泥水,頭發上的水不停淌在臉上,他分不清臉上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跪在父親的門前,頭狠狠的磕在地磚上,不斷祈求父親,求他去看一眼母親。外麵雷聲轟鳴,終於那塊象征通行的令牌被扔在他麵前積窪的小水坑。他如獲大赦般撿起令牌,千恩萬謝的磕了個頭,跑回到母親的院子。門衛看了一眼令牌,終於放他回去,他衝進屋子裏。


  屋裏安靜的可怕,他滿身汙泥,雨水順著他額前的頭發滴下來,在腳下匯成一條小小的水流。他一腳一個泥印走進母親休息的內閣。香爐裏的香安靜的燒著,一縷乳白色的細煙曲折而上散到空氣裏,母親安靜的躺在床上,像一朵輕盈的羽絨。


  他開口喚了一句:“母親。”


  母親沒有向往常一樣回應他,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站在那裏,不敢走過去,他害怕現在心裏想的事都是真的。


  他站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走上前。母親的麵容平和,隻是更加蒼白孱弱,但依舊美麗動人。他伸出手,握住母親覆在被褥上的手。手上傳來僵硬的觸感和冰冷的溫度將他鼓起的勇氣擊的粉碎。


  冰冷的刺痛感傳遍四肢百骸,胸口像被刺了無數刀,他想吼叫想大哭,可他的喉嚨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巨大的絕望感漫過他的頭頂,他如同溺水的行人,連呼吸都刺痛,他緩緩的跪了下去。


  常年跟著母親的姑姑跪在一旁抱著他痛哭,口中不斷念道著:“小姐.……小姐……”


  門忽然被打開,父親高大的身影出現,遮住了窗戶透進來的光,他抬頭,看到夜雲傾一襲黑衣麵無表情的,站在父親身後,冷漠的看著狼狽至極的自己。


  父親麵色如鐵,嘴角冷硬,看著躺在床上的母親,眼中沒有絲毫憐憫,身邊的姑姑的嗚咽聲,似是惹怒了父親,父親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抽出刀,他尖叫一聲。


  他看到雪亮的刀尖帶著血刺穿姑姑的身體,姑姑麵色痛苦的倒下,兩個往生閣的殺手麵無表情的走上前將姑姑拖走,在地上拖出一片血跡。


  他撲倒父親腳邊撕力竭地的哭喊:“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既然你這麽恨我,這麽討厭我,為什麽要將我生下來!”


  父親麵無表情,大袖一揮,將他揮在一邊。守衛將他架起來,任他嘶吼掙紮。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派人將母親用一卷草席裹起來,她的母親!白梨名門尊貴的嫡小姐,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明珠,最後卻隻能被一卷草席帶走,他恨啊,他恨死了,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的母親啊!

  一顆仇恨的種子從此在心底埋下,他發誓,一定要為自己的母親報仇,一定會親手殺掉自己的父親,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塊潮濕腐爛的心裏,恨意越發深刻。自此之後他拚了命的練武,任父親對自己打罵也一聲不吭,隻要以後殺掉父親,殺掉夜雲傾,他就不恨了,他就能得到救贖!


  白蓉蓉彈著琵琶,看著失神的重華,無意識間手指用力,弦崩斷了,斷弦抽在手背上立刻顯出一條紅痕。


  “主子恕罪。”她趕忙跪下,驚恐的求著。


  重華似乎沒有注意到,隻是呆愣著看向前方,許久不曾說話,白蓉蓉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向重華。


  他喃喃說道:“我同她也同此弦一般,再也不可複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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