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請帖
這天秦氏派人傳話,讓蘇溶月去進晚膳。
傍晚,風依舊像從火爐裏扇出來的,橢圓形的花壇裏,蘭花蔫了,杜鵑也垂下了腦袋。
娘種下的那顆桂花樹也有碗口粗了,一簇簇的花瓣拚命地傾吐著濃香,好像這樣能涼爽一些。
門旁立著的兩個綠衣丫鬟向她行禮,還沒進門就聽到秦氏的笑聲:“你呀,慣會哄我開心”
其中一個綠衣丫鬟站在門外說了聲:“老夫人,大小姐到了。”
屋內似乎頓了一頓,很快傳來秦氏溫和的聲音,“快請她進來。”
跨過那座六扇紫檀木嵌白玉的山水屏風,貴妃榻的圓幾上放著一盤綠黃皮的橘子。
一襲梅紅紗裙的二夫人梳著牡丹髻,正坐在榻上親自給老夫人剝橘子。
北方夏季並不是吃橘子的季節,不用想,這肯定是二夫人花大價錢從南方買的。
秦氏一身蓮青色薄綢衫,頭上戴著一支寶藍點翠珠釵,菊瓣兒似的笑容在老夫人臉上綻放,每道皺紋都溢滿了慈愛。
這樣的笑容是母親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母親的一生是短暫而平淡的,生命之消逝,不會有太多的人記得,但對她和哥哥來說,卻是一生的記憶,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
她屈身給祖母行禮,又對劉氏頷首見禮,秦氏招呼著她過去坐下。
二夫人擦擦十指上的橘屑,笑著道:“老夫人您瞧,才月餘不見咱們大小姐倒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秦氏慈愛的拍拍她的手,“是啊,咱們月姐兒一轉眼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
心裏卻暗暗思忖著,方府那邊似乎忘記了蘇府還有他們的外孫女···
蘇溶月聽到這話覺得疑惑,好端端的怎麽提起她的親事了,她還有兩年才及笄,現在說親也未免太早了點。
瞥二夫人一眼,卻恰巧迎上她毫不掩飾的嘲諷。
從不插手她們倆爭鬥的祖母今日竟然附和二夫人的話,還是在她終身大事這件事上。
難道這些天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壓下疑惑,她佯怒道,“祖母月姐兒才不要嫁人呢。”
秦氏撚起瓣橘子,朝旁邊站著的張媽媽使了個眼色,後者無聲的退了出去。
“隻是先留意著,又不是讓你明兒就嫁人去。”
二夫人先看了一眼老夫人,才不緊不慢的說:“大小姐,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總歸是為您考慮的。”
這是要拿孝道來堵自己的嘴?蘇溶月滿心戾氣,懶得理她,這婆媳倆準沒安好心···
母親去世後,她的生活就沒消停過,劉氏掌管中饋在份例上從沒虧待過她和哥哥,但在她飲食上動手腳卻是家常便飯。
年幼的她找祖母哭訴二夫人的惡行,卻被她一句輕飄飄的“胡說”堵回來。
她滿腹委屈,不明白嫡親的祖母為何如此對待自己。
父親倒是疼愛她,可國子監庶務繁忙他又哪裏顧得上後宅的事。
每日在前院讀書習武的哥哥,知道此事後一日三餐都過來陪她,二夫人才消停,父親對嫡長子寄予厚望,劉氏斷不敢對哥哥明目張膽的下手。
那年,她被花圃裏麵突然竄出來的竹葉青咬到小腿,火辣辣的傷口灼的她哇哇大哭,是祈雨拚死把蛇毒吸出來,她才能撐到大夫趕到。
那時候祈雨已經暈死過去了,第二日她才知道祈雨因為吮吸傷口太急,把部分毒液咽了下去。
祈雨一連昏睡三日才被救回來,卻落下了畏寒的病根無法痊愈。
發狂的哥哥把流香院砸個雞飛狗跳,像受傷嘶吼的小獸···
他從來都是謙恭有禮的啊。
那一年,他隻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此事驚動了父親,嚴令徹查!
祖母才終於出現,在她老人家徹查之下發現是府裏負責打理花圃的王二牛那天偷懶,沒有整理花圃,恰巧就有蛇竄出來咬了她這個大小姐,嗬嗬真是好巧!
之後她私下經商,用母親留下的嫁妝去賺更多銀子,漸漸在各院安插眼線跟二夫人明爭暗鬥!
她再也不要哥哥那樣發狂,那樣嘶吼,那樣讓她心疼
秦氏見孫女滿臉不屑,不由蹙起眉頭,臉上露出一絲冷意,哼!不知好歹。
她正待說什麽,張媽媽匆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張燙金請帖。
悄悄地在秦氏耳邊低語,蘇溶月和二夫人豎長耳朵也聽不到,端看老夫人嘴巴越長越大,似驚又喜的老臉,二人愈發好奇。
過了好一會兒,秦氏才定神,鄭重道,“眼看著這天更熱了,明日再給府裏每人做一身夏衣。”
“切記,務必妥帖。”
又慈愛的看著孫女,“尤其是我們月姐兒的,須得找最好的繡房來做。”
“先做六套,劉氏你明兒就把那芸衣坊的錦娘叫到府裏來,我親自囑咐她。”
“頭麵也打一套新的,就用我庫房裏那塊紅寶石。”
老夫人說完便擰著眉,似乎想著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壓根沒看到二夫人吃驚的模樣。
蘇溶月也一臉懵
祖母曆來主張節儉,不年不節的府裏從沒找過錦娘做衣服,最多也就是過年的時候才找她做一套,還不是每年都找,兩年才找一次,畢竟一套就得一百多兩銀子啊,府裏的收益可供不起。
今天突然要給她做六套,倒是稀奇。
其實她根本不缺這些,單是母親的嫁妝便能抵上十個蘇府,況且那紅寶石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兒,隻是祖母比較寶貝罷了。
平時護的跟眼珠子似的,說以後傳給孫媳婦···
她素手對秦氏擺了擺,竟然沒看到以往厭惡又極力壓製的痕跡,還有更令她驚訝的
隻見祖母緩緩起身翹起蘭花指,優雅莊重的理著衣袖,整個過程熟練無比,一氣嗬成。
又把右臂伸向她旁邊的張媽媽,張媽媽略愣很快反應過來,忙雙手托住主子的胳膊,老太太似乎對她愣神那一下很不滿,但也沒說什麽,隻威嚴的睨她一眼。
端著不苟言笑的臉,邁著雍容華貴的步子,朝自己來了···
那架勢端的十足,不像六品官的母親,反倒比較像戲文裏的老太君。
二夫人看著秦氏這一係列的動作,徹底傻了。
老虔婆,就那麽一件稀罕玩意兒,不傳給她這個兒媳婦反倒便宜了那小蹄子,又打的什麽主意??-——這這還是剛才那個盤著腿坐在貴妃榻上,撚起橘子就送嘴裏吃的老夫人?這是中邪了?”
秦氏親昵的拉起孫女的小手,好一番感慨,“一晃眼,咱們月姐兒都是大姑娘了,一想到你以後會嫁到別人家去,祖母這心裏真不是滋味兒。”
“您別難過,月姐兒一直陪著祖母。”她心裏嘀咕著,這是把我賣了?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慈愛的說:“好孩子,不枉祖母疼你十幾年。”
“祖母呀就盼著你有個好歸宿,以後就是去見你娘也能瞑目了。”
她感慨之餘還濕了眼角,蒼老的臉上似有千般不舍萬般無奈···
蘇溶月蹭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老太太這怪嚇人的···
來不及細想又聽祖母道,“剛才收到了侯府的帖子,侯夫人邀你九月初八去參加百花宴。”
“好孩子,你的大福氣來啦。”
她呆呆的問,“哪個侯府啊?”
“傻孩子,就是那個一品忠勇侯府啊,那可是權傾朝野的簪纓世家!候夫人能給咱們家下帖子,可真是蘇家祖上冒青煙兒了。”
蘇溶月撫著胳膊思索著···
說起老百姓最喜歡的權貴,三歲小孩都會告訴你,肯定是忠勇侯府。
侯爺衛朔和世子衛瑾之的經曆堪稱傳奇!
三十年前,未及弱冠的衛朔投身軍營,一戰成名,把突厥人打回了漠北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