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 重歸輝煌
山中大雪的時候鳥獸絕跡，都躲起來保命，大雪覆蓋的終南山一如既往的寒冷荒涼。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裏開始成為隱居者的聖地，也許因為古時候終南隱士有大才，青史留名，隱居有時候為了出世。中國人更加相信也更加崇尚那些隱居之後為天下濟重新出山後來居廟堂之高的。反正終南隱士有名已經千年以上，此刻山洞裏終南正在打坐，靈石還在整理行囊收拾山洞。他在這個山洞裏已經足足生活了十年，如果真的回不來了那他心裏會很失落，因為自從師父將他在山崖下救起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決定以後一定死在山洞裏，死在師父身邊。
他來到聖境終南，不為求仙不為旅行不為山珍隻為了卻自己的生命，於是他在山裏奔著西方的方向走了一天一夜，又冷又累，最後來到距離山洞不足兩公裏的一處斷崖。迎著風雪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結果卻沒摔死，因為十年前的那場大雪跟今年的仿若。師父不是去采藥也不是去遛彎，而是感覺到有事發生直接去了崖底。那時候的靈石奄奄一息，身上大小傷處十餘處，那樣的他已經禁不起任何折騰，更沒有背出大山送醫救助的可能。他沒有直接摔死，卻感覺自己整個人已經摔碎了，胳膊斷了腿斷了，五髒六腑全都換了位置，鮮血順著身體在潔白的雪地上流淌。
結果師父將他背回山洞，精心照料醫治調理，奇跡般的，隻用了三個月便全然恢複，除了一些難看的傷疤之外一點殘疾都沒留下。終南能用的隻有這山中草藥而已，那之後終南開始教授他五禽戲和如何采藥曬藥製藥。現今靈石身體健康精神健康，成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藥師，對於終南山上的各種草藥如數家珍，而且可以根據不同情況快速配藥，劑量用法分毫不差，可算盡得終南真傳。終南原本就是醫武同修大家出身，絕不是一般走江湖的郎中可以比擬。但終南沒有再教授靈石別的武功，隻讓他練習五禽戲，靈石也很有悟性，他居然從五禽戲當中總結出一種屬於自己的獨特拳法，叫做靈拳，且實戰功用很強。終南沒有去阻止，他始終遵循道法自然，他教授五禽戲隻為了讓靈石強身健體，靈石自己受五禽戲啟發創造出靈拳那是靈石的事情，他隻要教育好自己的弟子不要恃強淩弱不要好勇鬥狠就可以了。
靈拳用來防身用來反擊用來救助弱小，可以，自然可以。天地有大道人間有武魂，如今的靈石也算醫武同修，並且頗具一代開山宗師的氣度，所以終南怎麽舍得怎麽忍心帶著弟子一同赴死。他的計劃很簡單，以退為進，趁著靈石夜裏睡熟的時候悄然離開，那樣靈石一早醒來已經無法追上他，雖然終南不能踏雪無痕但是卻有很多辦法讓靈石此生再也無法尋覓他的蹤跡。至於他去哪裏迎接仇家後人，去哪裏了解塵世恩怨，靈石根本一無所知。原本他可以什麽都不說或者找一個借口獨自下山去，但他沒有那樣做，他太喜歡，太得意自己的弟子，他不忍心在最後的時刻欺騙他，他要讓他知道他最後的行蹤和所為之事。靈石心思縝密，已經淩晨，他還在整理就是不肯去睡，仿佛早就洞察師父的那點小心思。師徒兩人根本沒有那麽多行囊需要整理，他們每人一個自己手工縫製的灰色背包，灰色背包是用百家衣縫製的，解釋簡單實用。每人一套換洗衣物，一點食物，一個自己燒至的陶碗，一雙備用的千層底布鞋，這也是他們自己親手趕製的。還有就是一點草藥帶在身上，別無他物。
他早就收拾完了，終南很淡定，人總要休息，他沒有也不想在最後的時刻斥責弟子，他舍不得。這十年倘若不是靈石在身邊，他早已死去，如果沒有靈石的照顧他早已癱瘓在床。
所以在終南心裏靈石早已不欠他任何，結果靈石首先打破師徒倆的沉默，“師父，你走到哪裏我都會跟著，我知道你想趁著夜色離開，但師父你若這般走了靈石如何獨活？靈石尋你不到自會在山洞前刻兩座石碑，一座給師父一座給自己，然後在山洞中向著師父離開的方向絕食而亡。因為弟子此生最信任最敬佩的師父不要我了，棄我而去，我再無顏麵苟活於世。”
終南微微睜開眼睛，看著黑暗燈光下的弟子，山洞裏自然沒有電，兩人也沒有太陽能發電，兩人使用的還是很久遠的煤油燈，而且通常夜裏隻會點半個時辰，然後兩人便早早入眠。冬天的時候電燈的時間更少，因為他們會在山洞裏生火，一邊做飯一邊取暖，夜裏就睡在火堆旁邊是師徒兩人覺得最幸福的事情。靈石現在洞口守著，之後終南會喊他進來。洞口夜裏會關門，靈石自己設計的機關，白天打開夜裏關閉的通過木頭滑輪和藤條編製成的草繩控製的半自動洞門，並且洞門口還有陷阱，專門對付冬夜裏饑餓難耐出來尋找獵物的野獸。
不是不給人留門，而是因為他們的山洞幾乎在絕壁之上，十分艱險，不要說大雪封山就是最好的季節最好的日子想要上來也十分困難，況且這裏除了他們師徒二人以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第三人找到過。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洞門口靈石立了一塊一人高的木牌，上麵寫著訪客請出聲，內有陷阱。
按照終南原本的做法山洞根本不設置房門，更加不阻擋野獸到來，因為野獸也是一條生靈，倘若夜裏他被野獸吃了，那麽能夠給生靈飽腹也算他的造化。很多事情都是靈石到來之後改變的，靈石會跟終南探討更多人生和修行的要義。靈石原本就是個讀過萬卷書家學淵源的大學者，所以師徒倆在這方麵可謂相互成就，而不是單純的終南教導靈石那麽簡單。不但做了洞門而且還在山洞裏做了家具，木質的床，木質的櫃子，燒製的陶器則可以用來飲茶喝水熬藥存米等等，雖然簡單到簡樸，但是不得不說正因為有了靈石終南在山洞裏的日子過得自由逍遙。
他把這個弟子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於是終南決定再跟弟子來一場最後的論道。
終南：為師走即是不走，為師終南，終南身在終南山中。
靈石：弟子陪即是不陪，弟子靈石，靈石身在終南之中。
終南：師父總要死，你卻不必陪，你有你的宿命。
靈石：師父自然死靈石自不陪，師父去求死靈石也不陪，靈石跟隨乃孝道而。
終南：求死師父私事，為私事不勞動弟子，千古道理。
靈石：師父私事，靈石私事。
終南不再說，停住，不是沒話說，而是自知弟子又精進了。他抬手指指旁邊的陶罐，“天很晚了，但為師突然想吃些肉，我們有兩月不知肉味了吧。”
肉不是打獵來的肉，如今的終南山禁止狩獵，肉是靈石下山從老鄉家買來然後背上山的豬肉，正兒八經的笨豬肉，肉質很好。而且靈石一次就背了一百五十斤肉上山，這些肉足夠他們半年所用，然而平日倆師徒根本不吃肉，他們修行的時候成為辟穀，辟穀之時可十天乃至半月不進食，隻喝一點點水即可。偶爾吃肉倒不是靈石要求的，而是終南的喜好，在山下之時在世俗之中他出身豪奢無肉不歡，一頓離了肉都覺得飯菜索然無味。即便到了山中，即便過去七十九載這個吃肉的習慣仍然未改，他曾對靈石說，在山之中吃頓肉才是終南，否則隻是行屍走肉。
吃肉靈石不反對，而且師徒二人的廚藝都十分了得，終南擅長做紅燒肉紅燜肉，靈石則好做清蒸肉。師徒倆輪流做肉逐漸成為他們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奢侈之一。甚至有時候他們還會一邊吃肉一邊喝著自釀的糧食酒，終南會突然高歌，“終南山中雪，老朽手中杯，一餐紅燒肉，天下皆太平。”
靈石高興的時候也跟著唱，他覺得自己活的更加有意義，而且十年之內他已經幫終南申請了十個草藥專利，已經有三種治療腹痛腹瀉神經失調和更年期抑鬱的草藥開始大規模生產，並且供不應求。他們所得的錢財絕大部分都捐了出去，隻留少部分作為生活之資與采藥製藥成本。
所以嚴格來說終南靈石並不是真正隱居，身在山中心在天下。靈石開始做肉，做他最拿手的清蒸肉，一邊蒸肉一邊熱酒，拿出那壇師徒倆七年前釀造的最好的竹葉青，師徒倆平日都舍不得喝，即日則要不醉不休。
清蒸肉，一碟小鹹菜，一碟煮花生，一碟小幹魚，這是師徒倆慶祝新年時候才有的豪華搭配，再加上那壇竹葉青，終南的情緒也有些激動，像個開心的孩子一般。
“果然，還是吃肉喝酒為好，你我師徒天生不是苦修之人，哈哈。”一百零幾歲的老人家笑聲爽朗中氣十足，黑色的夜雪中能穿出很遠很遠，那些躲藏起來保命的野獸聽了怕是也要恐懼還有羨慕。因為他們山中之日比師徒倆來的更要清苦和沒有希望。
靈石也高興，“天地間有我們師徒倆足矣，我們活在我們的世界，外麵的人活在外麵的世界。今天過年，我們提前過年！”
其實距離春節也隻剩下十天時間了，年關將近的時候開始慶祝過年沒有任何問題，這是中國人的傳統。自製的陶壺在自製的陶碗裏，陶碗裏盛著熱水，這種溫酒的方法簡單實用傳承了幾千年了。可以去改進但是沒必要，因為很多時候自然的就是最好的。壺中酒已經熱了，清蒸肉也出鍋了，師徒二人圍坐在小小方桌跟前，方桌下麵是一個小的灶台，灶台裏麵生著火，山洞裏突然變得溫暖起來，仿若春天已經來臨。
靈石畢恭畢敬的給終南倒酒，終南端起酒杯，“山上的桃花用不了多久就會開了，它們在冰雪中做著最後的準備。靈石，我們幹杯，算是慶祝為師在這山中修行八十載！”
過年了終南進山剛好八十年，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數字，從古至今能在終南山中修行八十年的隱士並不多，終南山的隱士的確有長壽的，但是能超過終南的超過百歲的鳳毛麟角。所以終南已經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其中的翹楚，靈石雙手舉起酒杯，“今日給師父慶祝，弟子先幹為敬，弟子一定以師父為榜樣，傳承師父的手藝，弟子雖然愚笨無能但是每日也不敢忘記醫武同修。”
終南一飲而盡，“為師哪有什麽成就，為師隻不過在這山中虛度光陰八十年而已。靈石，你知道師父的本名麽？”
靈石搖頭，這件事是師徒之間的禁忌，終南從來不提靈石也從來不問，在靈石心裏師父在山下的時候姓什麽叫什麽根本不重要，他隻知道師父是個好人，師父是個了不起的藥師了不起的傳武大師，這就足夠了。沒想到今日竟然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靈石沒有那麽高興，因為這代表師父在跟他做最後的道別。
他想留住這美好的師徒時光，他想要留住師父這條命，於是直接回複，“師父叫什麽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師父就是師父，師父終南。弟子也從不想知道。”
終南卻搖頭，靈石趕緊將他的空杯斟滿竹葉青，終南看著他，“我叫唐景國，是北方唐家人，唐家曾經輝煌了千年，到我這一代才開始落寞，分崩離析。而我成了一個家族的叛徒，在家族最需要的時候逃了出來，一個人進了這終南之山。來的時候跟你一樣也是求死，也在那片斷崖，也是沒有摔死，隻是那時候沒人救我，是我自己一步步爬上來，爬進這個山洞，然後活了下來。我不怕死，但沒有死成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終南之地是我的重生之地。我要繼續活下去，清修閉關，以後恩怨也好，醫術也罷，武術也罷，也許總有一天可以造福於人。所以當為師講你從斷崖下救起的時候，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片斷崖不是我們的死地而是我們的福地。”
靈石用力點頭，眼裏噙滿淚水，“師父何需自責，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師父當年的性格脾氣倘若沒有離開唐家，說不定會給唐家帶去更大的災難，不是麽？”
終南微微一愣，然後舉杯一飲而盡，“雖然明知道是靈石你安慰我，但我心裏還是很舒服，為師從來隻是一個俗人而已。有時候也會想再回北方唐家看看，可哪有顏麵回去，隻希望唐家後人好男兒盡出，隻希望唐門可以重歸輝煌！”
靈石突然長身而起，“師父。有句話不知弟子當講不當講？”
終南抬手示意他有話邊說，靈石先將手中的杯酒飲盡，然後手握空杯，“師父既然已經下決心要用自己的生命化解當年的恩怨，既然連當年的敵人都可以從容麵對，為什麽不可以回歸北方唐門看上一眼呢？師父說過自己一身醫術武術如果死了，很多會失傳，那麽師父為什麽不在死之前將唐門的醫術武術盡歸唐門？師父還在回避什麽？”
“而且我相信唐門一定已經出現師父期盼的那種好男兒，唐門定然複興有望！”
終南長長歎了口氣，“唉，我的好徒兒，為師的感覺跟你剛好相反，為師最近常常心緒不寧，總覺得唐家出大事了！”
靈石一驚，“師父的感應一向很準，從未有過偏差。那師父更要回歸唐門看一看，如果師父能夠出手化解唐門此時的危機豈不剛好了卻了師父八十年的虧欠之心？”
終南愣住，端起的酒杯懸在空中，沒有去喝，而是看著靈石激動的樣子，“為師老朽如此還能化解家門危機？唐門早將我除名，早沒我這個子孫了！”
靈石卻笑了，十分不合時宜的笑了，“可是以我這十年對師父的了解，當年師父一走了之肯定不對，但是對師父對唐家來說也許卻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否則戰鬥會繼續還會死傷更多無辜之人，師父的離開一切才都結束，而且師父一人背負了所有罪責罵名，直到現在。還有以師父的高領唐家此時還在世的老人怕都是師父的子孫輩了，當年那些事師父不親口告訴他們他們怕是根本不知內情或者從來不知情了。”
“弟子也有種感覺，唐門好子孫好像離終南大山並不遠，甚至最近還來過此地……師父，把該做的事情都去做完吧，弟子定然一路跟隨，一路不悔！”
終南沒有回應，懸在空中的酒杯終於還是放下，沒有再喝，低頭看腳下的火，也許旁觀者清，也許靈石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