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江山無字
一個擅長精細修複以及二次創作的人一定是個耐心的人，再加上這個人是個聾子，那麽他專心起來的樣子無人能及。我不是在變相誇讚自己而是教授三年裏多次說自己在專注度和耐心上遠不及我，當然我聽見了全當沒聽見，他誇我的時候極少，一旦誇我必然有事要我做，我不會一直上當。
我不上當他就得付出一點代價，雖然他可以以教授身份強壓，可每次都強壓也不現實，這樣多少我能獲得一點點好處。在這方麵我十分現實，要我提條件我隻多要實驗補助，也不多要，反正一個外加項目要出三千五千生活費總可以。我知道這點錢對教授老說都是小錢，他其實根本不在乎，他隻是喜歡跟我討價還價的暢快感，因為他的生活裏也沒什麽樂趣，盡管家裏有一位那麽漂亮那麽優秀的師母。
我突然擔心教授了，他仍然沒有回學校，外麵究竟發生了多大的事情要他拿自己的命去拚去博呢？
他跟唐家跟姬家不存在多麽親近關係，最多他的研究項目與此有關，為了一個項目就會不顧一切拚命的中年男人，那個瘋子。他的確一向如此，隻是這次表現的尤為突出。別人當作項目當成工作來做，他則當成戰場當成保家衛國來做，相差太大。
他到底在哪？
是否平安，身體還好麽？
長期不規律的高強度的實驗室生活早已經提前透支了他的身體，師母和唐婉那邊也沒有具體消息，這讓我更加擔憂。不行，我得借助立夏的力量先把這三個人，不對是四個人，還有顧青姐姐的行蹤確定。我現在基本有了這個條件。表麵我跟杜衣衣談論著十分重要的商業合作，實際上內心裏想的卻是別的事。無他，因為跟杜衣衣的事情已經確定，不會有大大變動了，隻是對計劃的完善在細節上修改協商而已。那麽我的主要精力可以轉移出來了，他們四個人必須平安，別的對我都不重要。就像我對我媽唯一也是最大的期待就是她還活著，隻要活著就行。
“唐簡，你覺得自己很擅長一心二用麽？”杜衣衣觀察力很強，我明明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她還是精確的捕捉到了我的一點點微表情。
“有什麽困難可以說說，也許我有辦法。”她表現的很大度，這一次沒有跟我較勁，她應該看到了我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那一抹悲傷的擔憂。關於教授師母唐婉顧青的事情暫時我不想對她說什麽，至於她自己調查到什麽那是她的事情與我無關。還是那句話我無法控製別人的嘴說什麽無法掌控別人的腿往哪裏走，但我能掌控自己的情緒，這就足夠了。
“你不會說的，你太習慣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挺好的習慣，我應該像你學習，學到了說明真的成熟了。隻是一個人到底能給承受多少秘密呢，一個秘密太多的人很容易過早蒼老。雖然我也有很多秘密但是我盡量分享或者遺忘，因為我不想未老先衰，心智可以提前成熟，經驗可以從小積累，但是心理年齡還是跟身體年齡同步才好。”
“你不要這麽看著我，我的心理年齡隻比實際年齡大兩歲。”
對於後麵這話我是不信的，但我也不會反駁，隻會聽著，我的心理年紀很大，早就超過了五十歲，真要以此為依據那麽杜衣衣是不是該喊我一聲伯伯？
當然這隻是小孩子無聊的自我想象而已，我不會糾結於這種問題，杜衣衣有她自我成熟的地方，比我成熟的多。
“你總是一個人悲傷，不會流眼淚，無論白城還是金陵沒人見你哭過更沒人見你掉過眼淚。我覺得可能你的淚腺天生有問題，根本無法分泌淚水，其實這樣很不好，所以你才會偶爾得上怪病。人體的每個器官都有自己的作用，都有自己的功能，任何一個器官功能不完全都有可能導致整個身體出問題。可惜你沒辦法做個正常人，從這點上講。我沒有任何鄙視的意思，隻是覺得你其實挺可惜的。”幸好她沒有用可憐而用了可惜，可惜我能接受，可憐我恐怕就得情緒激動了，後果她自己去想象。
可惜用的很妙，可惜裏包含可憐的意思但不引人反感，我抬手摸摸鼻子，“命爹媽給的，總有一些不健全的人存在，不必怪罪什麽努力活著就好。”
杜衣衣覺得很奇怪，我居然能說出這麽中庸的話，這可不像我，我給她的印象完全屬於強硬到底那種狠角色，尤其是給她突然來了個致命鎖喉以後她更加確信這點。所以她不信這是我的真心話，“你不是能隨便活著的人，說起野心你的野心才最大，所以你身邊的人本能的認可你。野心大的人可能就是未來成就最大的那個人。”
杜衣衣正在對我進行心理側寫，沒關係，她喜歡就折騰去，我自己什麽樣自己很清楚。
“可惜你不知道什麽是愛情，也不明白完整家庭的親情，你從小內心孤僻，如果不是你母親的教育恐怕你現在完全另一番樣子。”
我低下頭，“所以我才有些資格跟你說說正道滄桑的這點事，我生活的環境屬於那種一不小心就掉進地獄的情形，我現在還像個人一樣活著。你呢，你甘心變成黑暗中的鬼魂？”
她也低下頭，想著，伸出手，“給我支煙。”
她煙癮上來了，或者在我跟前她能安心專心的吸煙，此刻四樓再無他人。也許還有別人過來但是被樓下的黑銘暫時安排到別的地方去了，眼前的四樓隻屬於我們兩個人。黑銘雖然不善經營但是很會看人，知道什麽時候做什麽事，他是那種完美的二當家，要他主事則不行。很快四樓煙霧繚繞，她抽我也跟著抽一根，這樣才有共同感。
煙和酒都不算好東西，可煙和酒在中國社會從來都占據著重要的社交地位，無可替代。有了煙和酒即便完全不認識的兩個人也可以很快成為朋友無話不談，當然聰明的人都知道酒桌上的話不算話，這才是精髓。
酒桌上可以放鬆自我可以吹牛皮，酒桌上不要解決事情。或者在酒桌上直接讓對方把合同簽了那才算厲害，否則都不必當真。
因為事後任何人都可以以一句醉話不算話否定，到時候就尷尬了。
我喜歡一邊抽煙一邊喝咖啡，現在手裏就有咖啡，杜衣衣泡的咖啡跟杜小丙不是一種味道，哪怕他們泡的是同一種咖啡，手法對於咖啡味道的影響還是很大的，這點我今天才徹底確認。之前杜小丙教我泡咖啡的時候我的味道一直在努力追趕她，這沒什麽不好，當你剛開始學習一項技能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模仿成功者，學唱歌繪畫鋼琴做飯都是如此。
杜衣衣則喜歡單純的吸煙，當然她吸煙的速度很慢，一根煙一共也抽不了幾口，在老煙民看來那純粹是浪費擺樣子，對她來說則更像一種孤獨宣泄的儀式，以前這種儀式總是她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現在她終於敢把自己這種頹廢的狀態示人跟人分享，感覺自然要好上許多。我們如果能成為朋友那麽一定從一起抽一支煙開啟的。杜衣衣一次隻抽一根，抽完了立刻去吃口香糖漱口，她自己並不喜歡香煙的味道更不喜歡尼古丁對年輕身體的侵害。她這情況跟那些吃完飯馬上去衛生間嘔吐出來的減肥者心態相似，隻是她的情況要好不少。反正我無法理解那些先吃後吐的方法，在我看來用兩個字便可精確概括：有病。
一支煙抽完咖啡還剩一半，所以抽完煙的我沒有去吞口香糖也沒有去刷牙，而是坐在原地安靜的喝剩下的咖啡。
我喜歡實木的感覺，師母給人的感覺總是踏實溫暖。四樓完全百年前的實木雕刻技藝，並不久遠卻足以曆久彌新。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老物件，可老當中總是透著一絲新，這種新屬於技術上的新，一種好的技藝可以傳承千年依然新奇新鮮，這便是技術強大的生命力存在。
夕陽再次西下，我們在這邊吃完飯還是回去還沒有決定，我想多在這邊呆一下，這裏更讓我有健康人的感覺，回到房子裏我馬上變回病人。我討厭那種病人的感覺，所有的東西都開始變得消極，自己也開始變得頹廢，強行興奮並不管用，很快就會重新萎靡。這裏有我喜歡的老物件，單單研究那一屋子的盆栽就可以讓我專心好幾天不出來。那一屋子的盆栽也都是老物件，最老的據說有五百多年了，我相信，很感興趣。所以放下實木構造的隨行杯，放下咖啡又鑽進去研究，仔細研究，臉上帶著孩子般的好奇。
通常漂亮女生不會對盆景感興趣，但杜衣衣例外，她跟進來淡然的說，“這裏麵有幾盆是我從小搭理到大的，也有幾盆是我自己去野外找回來的，那算一段比較有樂趣的經曆，可惜16歲成年以後再也沒那樣出去過。”
居然如此？
有錢人家的孩子真幸福，真任性，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去哪就去哪，羨慕！
然後她也不講解也不教我怎麽製作打理盆景，就坐在旁邊看著，我看盆景她看我，我們之間的交易還沒有最終達成。也許不是她還在考慮，而是她另有所圖，那麽我絕不能答應。但我又特別喜歡老畫書店這個地方，而且二層舊書層還沒有去過，不是不喜歡而是當作寶藏留存起來。有空我要一整天都泡在二層舊書館，當然我比其他人更有優勢，我是老畫讀書俱樂部會員，我看中哪本書可以做登記直接帶上四樓隨便看隨便研究。這種小小權利也能讓人興奮不已。更重要的是每個月十五號都可以來這裏以武會友，哈哈，簡直天堂般存在。不行，我必須立刻把老畫書店並入立夏，最好在三天之內完成，等到宋戀兒秦怡過來我可以在這邊的一二三樓接待。不止如此後麵有專門的兩層老樓屬於活動中心，可以帶朋友過去，前提是提前預約登記。
我是個十分遵守圖書館規矩的人，這點對我完全沒問題。隻是隻有當這座百年書店到了我的名下以後我才能更踏實，更安寧。
是的，更安寧，無法用語言敘說的安寧，書本知識可以讓我安靜且安寧，這是很多人一輩子也無法體會到的樂趣。
無字江山必須設在這裏。
晚飯果然繼續在二樓吃的，我們兩個要了仨個菜，吃的很美且飽，然後回房子那邊去，走路一刻鍾，都不夠消化糧食的。外麵很冷，氣溫已經突破零度，其實這樣的低溫在金陵城並不多見。我們走著走著下意識挨在一起，具體是她往我這邊靠，我沒有躲開而已。女生從小便怕冷，男生則相反，女生冬天吃冷的會很難辦，男生則隨便怎麽都行。反正冬日夜裏起夜以後我經常去自家水缸裏撈冰碴兒吃，嘎嘣嘎嘣的感覺很過癮，吃完立刻倒頭就睡，不會感冒不會拉肚子什麽都不會，隻會睡的更香，而且起夜的時候隻穿小背心短褲，完全沒問題。
女生總要找個可以給她們溫暖的人和可以在冬日裏為她們取暖的人，反正到了房子以後杜衣衣對我的態度變得好了一點。她也想速戰速決，也想在三天內達成所有共識，可是越接觸越發現我是個十分難談判的對象。她不得不一次次降低自己的要求，這樣的事情她以前很少遇到，從來都是她在掌控主動，失去主動的感覺並不美妙讓人鬱悶。
我想喝咖啡，她拒絕了，因為姐姐發來信息特別祝福不能給我喝咖啡不能給我吃什麽，長長的單子列表，結果就是她說晚了，我吃了也喝了，很舒服，很好，身體真的恢複了七成左右了。如果按照楚易喝杜小丙的食譜來，我不是被折磨死就是被餓死，不會有任何好下場的。
這點上肯定還是杜衣衣好，所以我希望晚上她們兩個瘟神都不要再過來了，結果她們真的都有事不能來，全權委托杜衣衣管理好我這個病人的生活起居，哈哈，美美的。
原來人的快樂可以如此簡單，沒有壓迫的地方就都是快樂。杜衣衣見我眼裏的興奮一閃而過，想了想，“我應該聽姐姐的話的。”
我馬上伸手阻止，“有條件就說，可以談，不用一棍子把人打死，我連吃喝的基本權利都沒有了麽？”
她撇撇嘴十分鄙視，“我無法想象你這麽意誌力薄弱的家夥怎麽被人信任的。”
我看看她，那意思怎麽信任的你還不明白麽？
她自然知道，她隻是覺得奇怪而已，我的性格實在過於讓人捉摸不透，我到底算怎麽回事呢？
拿去實驗室研究肯定是好的標本對象，還讓我在外麵活著真有點對不起我了。她想了想，“夜宵，我們好好談談一些事，達成一致之後可以過癮的爽快的吃一頓美味大餐夜宵，要知道在這個房子裏我儲存了好多珍饈美味！”
她明白抓住了一個男人的胃就抓住了他的心，她很聰明亦精明，我能夠抵抗一頓夜宵的*麽，顯然不能，因為是杜衣衣這個小廚娘親自下廚的夜宵，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