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死亡符號

  對於我爸我獨自幻想過許多版本，善的惡的不善不惡的，他是這樣的人那樣的人詭異的人，但是沒想到現在從二舅嘴裏看到的卻是大善之道。


  我並不想去相信二舅說的那些關於我爸的話，因為跟我認識的他完全大相徑庭，盡管前段時間的偶然相遇已經讓我隱約感受到他對我那份親情的濃重和沉重，但是我沒想到他居然因為我才活著。


  我為了找到母親活著，他為了還活著的兒子活著。他已經不是不善言辭了，他根本就不能表達，也許他害怕一旦對我表露出心中濃烈的父愛，他自己會瞬間崩潰，因為他會無法抑製的想起母親，想起他十幾年沒有蹤跡的妻子，那個他拋棄大好前途滿心歡喜贏取的姬家女子。


  有一點二舅沒有說，那就是我爸作為姬家女繼承人的丈夫一定十分支持我媽的繼承人工作，而他默默的扛下了所有一切重擔。


  大善之道便是大愛，大愛於我是那麽遙遠那麽虛無縹緲。我一直堅定的認為隻有在母親身上才有我的大愛。


  結果現實狠狠的打了我的臉。


  在我人生順利且得意的時候我爸自動消失，用他的身體和力氣為我積攢一個未來，我不知道他已經默默為我存了多少錢，可能對現在的我來說並不是很多，但是那卻是他能付出的全部。他一個人在工地省吃儉用孤獨寂寞傷心絕望，每天做著最危險最繁重的體力活，每天盼望著尋找著自己妻子的消息，每天想著他在金陵城上大學的兒子。


  原來我們家我過的不是最痛苦最難堪的，他才是。


  衣服，前段時間我看見他穿的那件衣服，雖然是工服，但是好像至少穿了十年了，破了也沒有縫補還是那麽倔強可憐孤獨的穿在身上。


  他舍不得給自己買衣服，鞋子不是破的露了腳趾頭也會一直穿下去。


  他是我的老父親，明明隻有45歲看起來卻像六十歲，那佝僂的脊背開始花白的頭發布滿皺紋的臉龐，我心如刀絞。


  我痛恨過他，而且在很長時間內我覺得自己不能原諒他。


  二舅點了根香煙，冰雪覆蓋的白色蒼茫大地之上，一縷細小的煙霧根本不能引起誰的注意，隻能獨自燃燒，他也給我點了根。


  我接過夾在手指之間卻沒有去抽，我望著遠處的高山與冰凍的河流，二舅沒有繼續往山下走的意思，看來他準備再對我說點什麽。


  “你爸雖然跟我一樣在家族裏不受待見，但是我們也很幸運的從小就學會了一門家族手藝，隻是族規規定不能用家族受益謀生賺錢，所以我和他這麽多年也隻能出賣自己的一把子力氣。你要理解這種規定，因為家族手藝一旦被用來無限製的賺錢那麽手藝便會一點點變質沒落，直到最後徹底消失。”


  “在你1歲多的時候你發高燒，你媽背著你去找鎮上的醫生，冰天雪地的，你爸正在外麵幹活，回到家裏見你媽和你都不在，趕緊往鎮裏追趕。風雪很大，舉步維艱，當他在半路上發現你們娘倆的時候，你媽摔倒了，扭斷了腿，正在幫風雪裏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你給你取暖。你爸二話不說後麵背著你媽前麵抱著你，十幾裏山路硬是將你們娘倆送到了鎮上的診所，他的手腳臉全都凍傷了，可是你和你媽卻都完好無損。”


  “唐簡，要真的說你爸的故事舅舅能說三天三夜，這些話這些事他曾經囑咐我到什麽時候都不能對你說。因為他說自己身心俱疲不知道哪一天就一頭摔死在工地，那樣你也不會怎麽傷心，因為他是個不合格的父親冷漠自私的父親，你很快就會從他的死亡當中走出去，一身輕鬆的過你的生活……還有他連這些年給你攢的老婆本都是存在我的名下我的卡裏，要我到時候以我的名義交給你……”


  我從來不知道五雷轟頂是什麽滋味，此時此刻我終於體會到了，我的老父親，我45歲的老父親一生都是為了母親對了我而活，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


  我的老父親上麵孝順著父母中間照顧著妻子向下默默保護著幼子。


  “我媽……我媽真的出事回不來了麽？”然而我問出的卻是另一個問題，看起來無關父親，是母親。因為如果我的冷漠自私無能父親是這樣的父親，那麽母親沒有任何理由不回家。即便她犯了再大的錯，即便她沒能換到錢給我治病，即便她已經被整個姬家定為罪大惡極之人。但是她一定會回到父親身邊，父親這裏是她永遠溫暖的避難所。


  父親永遠不會拋棄她背叛她，隻會寵溺她保護她。


  即便要生第二個孩子也一定會跟父親再生，可是她沒有回來，並且十幾年渺無音訊，那麽最大的可能甚至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經死了！


  原來無數次幻想過的她摔壞了腦袋變成了傻子，什麽都不記得了，常以此安慰自己，但是現在我才知道，父母之間刻骨銘心的愛情永遠也不會忘記，母親更加不會忘記她拚死拋下一切維護愛護的兒子。


  她死了？

  我的身體已經變得冰冷，整個人似乎成了冬天的雕塑，沒有思想沒有呼吸沒有眼淚。


  她死了，真的死了。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我爸二舅還自欺欺人的相信她還活著，並且一定可以將她活著找回來，還帶著一個妹妹，一個繼承人妹妹回來。


  我們隻是不能接受她已經死亡的事實。


  不想不願不能。


  二舅沒有任何勸解，他沒辦法勸我，因為他連自己都沒辦法說服。一切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在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情親情之下。


  我的母親隻要活著，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她爬都會一步步爬回家。


  良久，許久，我不知道我們在大雪的山上矗立了多久，仿佛已經千年。二舅開始幫我活動手腳，我像個機器人一樣任他擺布。


  然後他笑了，“但是唐簡，我知道的關於你媽的事情隻是一小部分而已，你姥姥他們知道的更多，這些年我一直懷疑他們收到過你媽的來信。不是亂猜的，是我親眼見到的，信封上麵的字跡就是你媽的。”


  “所以現在我們無法證明你媽不在了，也無法證明你媽還活著，她的狀態還是一如既往的失聯。雖說失聯的人大多凶多吉少，但是你媽卻不一定，因為她是姬家的女繼承人，是宿命的注定，是姬家天賦的輪回。我知道你不相信這些，可是姬家傳女不傳男，並且提前幾十年家族中的長輩就能預測出下三代繼承人的人選，也絕非沒有一點科學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