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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做人底線

  入戲太深很容易走不出來,入夢太深同樣很容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根本分不清楚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


  夢境裏有痛苦絕望恐懼也有歡樂希望離奇,甚至有更真實更直接的理想。


  現實中我一直是蟄伏的那個人,等待最好的時機一飛衝天,我必須讓自己變得十分有名,因為在漫長的尋找母親的時間裏我總結出一個特別重要的經驗。


  如果注定我無法找到母親那麽我必須成為人上人必須出現在新聞的頭版頭條,讓還活在世界某個角落的母親看到我想起我然後來找到我。


  其中讓我堅持的一種假設便是母親出門遭遇了事故然後失憶了,然後陰差陽錯的被某個人救走便開啟了一段新生活。


  因為我身邊經曆過失憶事件。


  人老了,總會一點一點失去過往的記憶,這一點,杜奶奶比誰都清楚

  六年前的那天清晨,李爺爺怎麽叫也不回聲了,怎麽推也不動彈了,怎麽哭也不笑著哄杜奶奶了。


  杜奶奶從此就患了失憶症。


  確切地說,杜奶奶患的不是失憶症,她不是忘了那些事,而是把很多往事重新拚裝在了錯誤的時空裏麵,把十六歲的事放在了六十歲,把五十歲的事放在了三十歲,把青春年少放在了白發蒼蒼,把懵懂愛情放在了孤身寡居。


  李爺爺走後,子女們本想把杜奶奶接去同住,卻被杜奶奶一口拒絕。平日裏一言不發的杜奶奶在這個時刻聲色俱厲:“我為什麽要搬走,我又不是一個人,還有你們的爸爸呢!”


  杜奶奶把什麽都給弄錯了,甚至把李爺爺的生死都搞渾了,每天要擺上李爺爺的碗筷,每天要整好李爺爺的床鋪,每天要向李爺爺叨叨家常,雖然李爺爺早已看不見摸不著,但這並不防礙杜奶奶日複一日做著同樣的事情,因為,在杜奶奶的記憶裏,李爺爺除了偶爾笑笑就是這樣一言不發宛如隱形人。


  李爺爺和杜奶奶從五歲認識,從二十歲在一起生活,金婚那天,李爺爺給杜奶奶買了枚戒指,給杜奶奶戴上,可沒過幾天,戒指就找不著了,那一天,杜奶奶急得翻箱倒櫃一直到深夜,李爺爺卻笑著獨自去睡覺了,杜奶奶一直找到第二天清晨也沒有找到戒指,卻發現李爺爺丟了魂,怎麽叫也不起床了。


  後來,杜奶奶總會說,那枚戒指讓李爺爺丟了魂,這都是自己的錯,自己不該把它丟了,可是,它到底是去了哪兒呢?

  戒指到底去了哪兒呢?所有人都知道,杜奶奶老了,八十多歲了,腦子糊塗記不清東西是很正常的,但杜奶奶認定有個人能告訴自己戒指去了哪兒了,這個人就是李爺爺。


  杜奶奶說,我就不信這老東西不開口,我給他做飯鋪床,給他養兒育女,我就不信,他不開口告訴這枚戒指藏在了哪兒?

  一直到杜奶奶彌留之際,子女們才無比震驚地發現,杜奶奶不知何時已把那枚消失已久的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床榻上,杜奶奶喃喃地說,我怕忘了你啊,所以,在我把你忘了以前,我一定要找到你。


  杜奶奶享年八十三歲,是喜喪,但不知為什麽,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子女們還是哭得一塌糊塗無法自抑。


  我就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我隻是個外人不是親屬更不是參與者,但是我的內心始終被一種溫暖包圍,因為失憶的杜奶奶身上找到了母親離奇失蹤的最好範例。


  我主觀上十分願意相信這一切同樣發生在了母親身上,一個人失憶了就等於變成另一個人,我不怕母親變成另一個人,隻要她還活著隻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上就好。


  於是從杜奶奶開始我就十分注意身邊的失憶故事,事情就是如此,你不注意的時候以為這樣那樣的事情這樣那樣的人距離自己很遠,自己身邊不會發生那樣這樣的事,當你專心注意尋找搜尋以後便會驚訝的發現原來這樣那樣的事情很多,原來身邊失憶的人也不少。


  這是韓城親身經曆的一件事,是他父親的一個朋友母親失憶的故事,我很喜歡,特別期待這樣的故事,於是便纏著他索要各種細節。


  韓城講故事的能力就這樣被我鍛煉出來。


  那個人的,我不認識的人的故事。


  ……


  假期,回老家,看母親。這些年來,四處奔波,難得回家。過去是個“單位人”,假期固定,可我總覺得假期珍貴,是完整的充實時間,老想看望母親的時間多著。現在,成了相對自由的創業者,又要不斷地學習、工作,不然就會被時代拋棄。每每想到這兒,我就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一個自私的罪人。


  母親失憶了,近十幾年的事情基本上忘了。一到家裏,母親就問我:你還在教書吧?孩子該上學了吧?我一一回答,盡管過一會母親還要問,盡管一下午要回答七八次。


  今天我突然發覺我很幸福,你看,母親對兒孫們的無限關心都在重複的詢問裏。或許,如果我長期在母親身邊,麵對這種問話會有些麻木,但此刻我卻分外快樂,因為我感受到母親一下午五六次詢問,就是表達了五六次的愛;更重要的是,我就輕輕重複答案,母親得到了五六次的安慰和幸福。


  父親去世這麽多年,母親一直處在孤獨之中,和兒女們交流讓母親有了安慰,但失去丈夫的痛苦,我們兒孫們如何彌補得了?今天我回來了,母親提起父親,話竟然如此簡潔,沒再重複。


  母親望著我,帶著顫抖的聲音:“你父親走了這麽多年,連個夢也不給我一個,是不是他一個人過得好,不想家了?”聽到這話,我不知如何回應,隻能把目光從詢問的眼神裏移開……看咱家門前的山,父親就在那裏,一片小樹林,五月綠意分外濃,父親或許在想念我們,想念母親您吧?可是,或許他生前不願意打擾兒女的心依然如故,是想讓您和兒孫們都坐個好覺?

  沉默而勤勞的父親為兒女奉獻一生,在病痛中離開了人世。記得父親健在時,你常說父親這沒有做好,那沒有想到,但一麵你又為父親端來洗腳水,讓他洗卻一天疲勞,再把洗出的渾濁的水端出去倒掉。


  如今,聽到你這句話,我懂了,你愛父親愛得那麽深沉:隻要父親在夢中回家一次就足夠了。可是,母親,你是失憶的,剛才說過的話你就記不得,近十幾年的事情,除了父親去世,你基本上都已忘卻,我如何能相信父親真的沒有回來過?也許在你的夢中父親總是出現,就像你一下午問我五六次一樣,而第二天一早,你又忘了。


  你不斷地問今天幾月幾號,然後又說:“我當是暑假哩。”


  三嫂子在一邊笑道:“你就想到暑假。”母親知道自己又記錯時間了,有些難為情地笑起來,解釋道:“到暑假,他們都回來了,我能看到孫娃子們啦。”近八十歲的母親就像孩子一樣,說著說著又嗬嗬地笑起來。


  母親忘記了許多事,但對兒女的愛與掛念卻一刻也沒有忘記。臨走時,母親說,一年別回來多了,兩三趟就行了,我老了,走不遠了,你們回來我看看就行了。


  就這樣,我踏上了離家的行程,又一次遠離母親。我給母親留下的是掛念,而我帶走的卻是幸福。


  區別在於他們的母親雖然失憶了但是沒有離家出走都還在家,都還在身邊,我的情況是我想象中失憶的母親正在別的什麽地方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剛好正反兩麵。


  為了證明母親還活著我想盡了辦法,然後便會自己安慰自己到最後自己騙自己。


  母親的屍體從未找到,這是對我最好的消息和安慰。


  夢中仍然有唐婉,有些不一樣又有些一樣的唐婉,仔細想來我對唐婉並不了解,我一直覺得想要了解一個人很難很難。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走進我的內心深處,所以我也不會走進別人心裏。這種自卑的自我防禦也許直到我垂垂老矣的時候也無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很難改變,能改變的通常隻是人的習慣而已。


  習慣並不是性格,很多人會把兩者混淆在一起然後認為自己改變了對方的性格,實在有些可悲可笑。結果一定不會太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很多時候我們的老祖宗留下來的老話都是生活智慧和人生傷痛的精辟總結。


  問題是後人通常還要再去犯下同樣的錯誤才會意識到老祖宗早已犯過錯早已受過懲罰早已留下教訓和言語,悔之晚矣,亡羊補牢,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生活從來如此。


  眼前出現的人當然不是唐婉而是咖啡店的老板,老板精心照顧著我,我在醫院的病房裏,是一個比較高檔的單間。


  身邊各種儀器閃爍。


  我不喜歡更不習慣這樣,做起來固執的拔掉所有設備,然後問了句,“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我沒有什麽錢,但是這錢一定要還給老板,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母親從小告訴我知恩圖報,告誡我貪小便宜吃大虧,我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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