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秘門
巴爾思毫不擔心自己的羊群、豬、烏鴉,我卻擔心的緊,好像我才是他們的主人一般。但是我沒有表現出來,強迫快速說服自己巴爾思應該早就把羊群、豬、烏鴉托付給了別人,我隻是杞人憂天多此一舉而已。
巳時三刻一到巴爾思立刻騎在棗紅馬上頂著呼嘯的北風和紛飛的雪花上路,他的行李自然放在馬背上駝著我的行囊則隻能重重的背在自己的脊梁上。
我不是去外出旅遊而是去做考古實習,所以我需要攜帶的不光是衣物食品日常用品,更多的是專業的測量測繪收集記錄拍攝工具,七七八八加起來我的大背包至少有50斤重。
這還是在我反複篩選了三次的結果。
我不能因為行李重就減掉必須攜帶的工具和資料,而冬雪到來我又必須多帶禦寒的衣物,因此還沒上路我就知道這是一次艱難而危險的行程。
本來這樣的天氣騎著馬也跑不快而且人在馬背上還會很冷,可是巴爾思不會,他一跳上馬背就開始喝酒,大口大口的喝酒。
喝到興起竟然隨口唱了起來。
鴻雁,向蒼天
天空有多遙遠
酒喝幹,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酒喝幹,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他的嗓子本就是帶些沙啞,他不刻意在乎什麽曲調,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心情來,唱出來的《鴻雁》別有一番風味,讓我一時間都忘卻了寒風暴雪的冰冷和侵襲,雙腳合著歌聲的節奏跟著棗紅馬快步前進,急行軍,一點也不覺得脊背上的行囊有多重。
我是個聾子,我聽不見,以上的感觸與感動完全是我一路小跑著在大雪紛飛中緊緊盯著巴爾思龜裂的嘴唇自行判斷出來的。
我是個聾子,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去聽歌,我隻能看歌,通過歌手和舞者的嘴唇、動作、表情和神態來感受歌曲帶給我的歡樂和感動。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忍不住懷念我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母親,如果不是她那麽倔強的教會了我認字,我到現在連看歌的能力都不會有。
我知道如果此刻有第三個人在場看到我瘋瘋癲癲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奇怪,一定會嘲笑,一定以為我是個傻子。
沒關係,我早習慣了,我不在乎。
……
這僅僅是行程的開始,從巴爾思的氈房帳篷到趙寶溝至少有60公裏,需要經過草原、大山、大河。
倘若是初春時節或者是端午時候,那麽這樣的行程一定是讓人期待而喜悅的,可以隨著性子走到哪裏看到哪裏,走到哪裏停到哪裏,每走一步都是春天美麗的景色。
現在不行,現在我看到的隻有蒼茫茫白花花一片,天與地仿佛都連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裏是哪裏。
我感受到的隻有孤獨蒼涼和危險。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巴爾思停止了唱歌,我的腳步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我不記得自己走過多少山丘和上下坡了,也不記得自己摔過多少跤了。
反正我早已經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雪人,我戴著厚厚的狗皮帽子,但是還是不管用,我的眉毛上鼻子上嘴巴上全都是白色的冰茬和雪花。
我覺得巴爾思那家夥是故意的,先給點甜頭然後突然斷了我徒步前行的節奏和精神支撐,沒錯,《鴻雁》就是我走這麽遠還不知道疲憊的精神支柱。
巴爾思似乎是這方麵的老手,我不止一次問他為什麽不先去興隆窪或者幹脆去紅山而是非要去前後不搭,既不是北方新石器文明時代起源又不是繁盛時期的趙寶溝。
他根本不做回答,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我連續問了兩次就放棄了,顯然他不想告訴我答案,那我還白費力氣幹什麽?
好在趙寶溝在興隆窪文化和紅山文明之間也絕不僅僅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度那麽簡單,趙寶溝這個不為人知的名字暗含著許多考古學上的奇跡,我沉重的背包裏關於趙寶溝的整理筆記就有五大本之多。
對於這次特殊的考古實習安排我是有備而來的,如果從全校的角度評判我不是最優秀的學生,但是如果隻從小小的曆史係來評價那麽我就是學術上的第一。
光是我大一到大三期間在美國《考古》雜誌和中國《考古與文物》期刊上發表的幾篇重量級論文就已經足以讓我成為考古係的明星。
我聽見掌聲與任何讚美,我的原則是誰對我豎起大拇指並且目光之中透露出真誠的信息,我才會對他微微點頭。
我不會笑,或者說我不習慣笑,長久不見的父親曾說我在人前最好不要笑,因為我笑的比哭還難看。
我不是正常人,我很孤僻,我更願意一個人獨處。
我沒有朋友,除了被教授強拉硬拽陪他出去吃飯以外我從沒有跟別的任何人出去過。
風雪更大,我再次腳下一滑摔倒,而我距離前麵棗紅馬的距離越來越遠,甚至隻能在風雪的縫隙之間看到一個小點了。
巴爾思沒有任何停下等我的意思,仿佛本來就計劃將我一個人遺棄在這荒郊野嶺。我吃力的小心翼翼的爬起來,褲子劃破了,開始進風,冷風刺骨。
我不得不再次停下來打開背包側麵小包找出一根短繩把棉褲上呼呼進風的大口子擰在一起,死死紮住。
這是最有效最快捷的處理辦法,我不能被巴爾思拉下太遠,否則我一個人在越來越大毫無停歇的暴風雪裏獨自生存下來的幾率很低。
敖漢旗的第一場雪就是雪災。
對於已經做好充足準備回歸到窗明幾淨溫暖如春的漂亮瓦房裏的牧民們來說這當然是一場及時雪,一場好雪,會殺死很多瘟疫和病菌,會讓空氣變好,會為大草原儲存充足的地下水分。
因為他們不再需要出行,也不必為過冬的草料和剛出生的小羊羔擔憂。
巴爾思和他的棗紅馬已經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我有些沮喪,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以為自己的雙腳能跟得上棗紅馬的四條長長的馬腿。
我錯了,卻不能停下,我不知道巴爾思行程的路線,他從未跟我提起和解釋過,我唯一的選擇就是趕緊奔著西南方向追下去,直到追上為止都不能再做任何停歇,不能再出現任何意外。
危險正在向我步步緊逼,正在一步步將我包圍。
馬很快,那匹棗紅馬不會摔倒,我早已看不見棗紅馬和巴爾思的影像,隻能順著地上的馬蹄印追趕下去。
人隻有兩條腿,馬有四條腿,而且我保證棗紅馬的馬腿比我的腿要長出許多,所以我的追趕從一開始就顯得淒慘無奈又滑稽。
我不能放棄,我必須追上,這樣大雪成災的天氣裏我停下腳步就等於等死,就是自殺。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雪花像麵糊一樣遮擋著我的視線,我的雙腿越來越沉重就像是灌了鉛,但是也不是沒有好處,好處就是淒慘的孤獨的奔跑追趕能讓我的身體保持一定程度的熱量,能幫我抵禦眼前的嚴寒。
我跟棗紅馬的距離並沒有因此拉進,因為雪地上的馬蹄印越來越淺,這代表著棗紅馬越跑越快,巴爾思也沒有任何的想要停下等我的意思。
相反他想把我徹底甩下,這不是一場考古實習,這也不是一條生路,這是一條死路。
那個夜晚那個婦人那把葉形石刀,這些景象再一次從我的腦海裏出現,或許我不該回來,我和我的家人都不該回來,回來就會有厄運降臨。
我不得不放緩腳步稍微喘幾口氣,我大概已經瘋狂追趕了半個小時,我的心髒和肺已經承受不住如此惡劣條件下如此大運動量的消耗。
我必須穩定一下,否則我會隨時隨地暈厥過去。
我雙手扶著後腰把速度降下來,大口大口喘氣,像一條離開水麵的魚,我還不能完全停下來,那會更加災難。
就如同幾公裏長跑一定不能馬上坐在地上休息,要再慢跑幾百米緩衝調整一下。
我喜歡夜跑,一號教學樓前麵那個古樸的老操場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因為絕大部分人都到新教學樓那邊的新塑膠操場去鍛煉了,所以老操場就顯得異常冷清和安靜。
而這正是我喜歡的,我每天晚上都會自覺長跑2萬米,這在別人看來是個有些不可思議的舉動,可是我的教授對此卻大加讚賞,他說一個好的考古學者必須有野牛一樣強壯的身體才行,否則是禁受不住野外的風雪冰霜的。
我不在乎,我長跑是為了鍛煉,是因為在黑暗中沒人知道我是個聾子,黑暗是我擺脫自卑最好的辦法,也是我看起來跟正常人最一樣的地方。
我喜歡黑暗,我喜歡狂風,我喜歡暴雨,我也喜歡大雪。
所以我的追趕雖然越來越艱難,我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但內心深處我卻是平和而堅定的,我一定不會死在暴風雪裏。
我也不懼怕任何詛咒,我有自己的信念和信心。
前麵的馬蹄印越來越淺越來越淺,很快就要被風雪遮蓋,如果連這最後的線索都失去那我就徹底喪失了找到巴爾思的機會。
我再次加快速度,突然眼前出現一幅畫,一幅故意用白樺樹枝畫在雪地上的畫,如果我再晚到幾分鍾就沒機會看到了,風雪正把它吹的麵目全非。
我不得不停了下來,徹底停下來,我有預感這幅畫是巴爾思留給我關於生的線索,他應該很清楚單憑雙腿我完全沒辦法追上他和他的棗紅馬。
他勝券在握,他高高在上,他在我麵前就是個王。
我不得不懷疑那個大家夥是不是除了精神返祖以外還有心理變態,他這個年紀的老光棍要說心理完全健康也不會有人信。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我要仔細觀察眼前這幅畫,我不知道巴爾思那粗糙的白樺樹枝一樣的手居然能畫出這麽形象這麽靈動的畫。
然後我呆住了,他畫的是玄牝之門,跟我們要去的趙寶溝有著密切聯係,我禁不住蹲下身子用自己的雙手和胸膛來遮擋大風和飛雪對這幅畫的破壞。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玄牝之中的玄是指旋轉變化,牝是指雌性的特別,牝本來寫作匕,象形字,像女性特別的形狀。
在古代,科學不發達,加之人們的思維帶有很大的局限性,對於女性能生兒育女,無法給以科學的解釋,他們看問題隻停留在事物的表麵上,對女性充滿了崇拜甚至畏懼。
他們看到女子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十個月後一個小生命呱呱墜地,多麽神奇!
以為其裏必然蘊涵著無數奧妙和玄機,所以才能從無生出有來。
我的心情有些激動,因為小山出土的趙寶溝文化陶尊上刻畫的那幅原始“伊甸園”圖畫,講述的就是以生殖崇拜為主題的雄性野豬龍追求“玄牝之門”的神話故事。
大道萬物就如同人類的孕育過程,它充滿了神奇又不為人所目睹,正因為我們無法親眼看到,才更突兀出它的神秘和深奧。
大道的孕育和女性孕育不同點在於,大道生育萬物的功能的無限的,它會永遠存在下去,因而說玄牝不死,它怎麽可能死呢?這是大道的本質特征使其永不停息地生化萬物。
巴爾思那家夥明明已經將我甩的不見蹤影為什麽又在雪地上給我留下這麽奇怪的標記?
玄牝之門是給我指出前進方向的出路麽?
還是在故作高深的給我上曆史課,考古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