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故鄉
我突如其來的嚎叫讓身後的巴爾思嚇了一跳,以為我又要跟他打架,趕緊拎著太陽能手電筒向後跳了兩步,我笑了,原來這個大家夥也會害怕。
我沒有走向羊群,而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相反的方向是豬圈,巴爾思家裏所有的地方豬圈最為豪華舒適,是一個用彩色石棉瓦蓋的一個小房子,甚至還有臥室和客廳的區分。那隻叫阿大的豬冬天凍不著夏天曬不著,享受的不要不要的。
我什麽都聽不見,可是我的眼睛是黑夜的精靈,我看見了一隻離群的羊,在溫暖舒適的豬圈裏。蒙古人要殺羊之前都會提前一天或者兩天把選好的羊單獨分出來,不讓它吃東西,不再讓它跟羊群在一起也不讓它再回羊圈。
這是對要被殺的羊的一種照顧,也是給它一種死亡的等待。
巴爾思沒有想到我居然看穿了他的把戲,頓了一下便大步跟了過來,還是不說話,也許他愈發覺得跟一個聾子說話是何等的愚蠢。
我很快來到豪華豬圈前麵,阿大吃飽喝足已經回到自己的臥室美滋滋的睡下了,反正它根本不需要擔心哪一天被拉出去宰了吃肉。
它就是這個家裏的活祖宗。
那隻將要被殺的羊在客廳位置,它在瑟瑟發抖,它早已明白了死亡即將到來,甚至當我黑色的身影剛剛出現在黑暗的豬圈前麵的時候它就立刻雙膝跪地不肯起來。
它的大限到了。
我從未如此認真的觀察過一隻羊,過往二十幾年吃羊肉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黑漆漆的夜裏拎著一把黑色鋒利的小刀親手宰殺一隻羊。
那隻羊可憐兮兮的看著我,眼裏噙滿淚水,雙膝依然跪在地上,身後的強光越來越近,這隻羊的死亡已經不可更改。
我唯一能做的是讓它死的安穩點,不那麽血腥和痛苦。可是我根本不會殺羊,腦袋裏一團漿糊,又怎麽讓它死的安靜又不痛苦呢?
這時候我應該低下頭請教身後的監工巴爾思,可我沒有,我的倔強和自尊不允許我那麽做。我
閉上眼睛,開始冥思。
這是我的本能,每當我遇到難題的時候我都會冥思,我沒有學瑜伽也沒有看佛經,我用的是自己的本心。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最後都歸於道法自然。
片刻之後我睜開眼睛,拿起旁邊的水瓢盛了一點水輕輕的走進豬圈客廳,輕輕的蹲下身子,我並沒有把那把充滿血腥的殺羊刀帶進來,而是放在了矮牆上。
那隻羊依然恐懼,依然跪著,依然在瑟瑟發抖,我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它的額頭,慢慢的緩緩的。
然後輕輕開口,“喝點水吧。”
那隻羊好像聽懂了一般,立刻聽話的喝水,也許是它真的口渴了,也許是它以為這樣順從會讓它逃脫被宰殺的命運。
我繼續撫摸它的額頭和身體,我想要用心跟它交流。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死的羊就像沒有不死的人一樣。
死亡是最後所有的歸宿。
我內心很平靜,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要做什麽,我幹脆坐在了那隻羊旁邊,跟它說話,給它取暖。
那隻羊也漸漸被我的體溫溫暖,它太餓太累太恐懼了,所以它很容易就妥協了,它挨著我的身子睡了……
我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又等了幾分鍾,大概它睡的更熟了,我的手始終沒有停止撫摸它的身體。
巴爾思也自覺關閉了強光的太陽能手電筒,他沒有進來,而是把我放在牆上那把小刀扔了過來,隨之還有那根紅布繩。
我小心的接住,小心的把紅布繩係在那隻羊的脖子上,它還是沒有醒,或許它知道它已經無法反抗死亡的命運,但是它太疲倦了,它認命了。
死亡就是它的歸宿。
巴爾思那家夥在黑暗中努力睜大自己的眼睛驚奇的看著我,從剛才轉身的那一刹那開始我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起初他一定是等著看我笑話然後狠狠的嘲笑我,或者欣賞我拿著一把刀在羊群裏手足無措被羊群群起而攻之的窘迫。
他完全沒想到會是現在的模樣。
我一隻手輕輕的托住那隻羊的嘴巴,我不想一會在他突然遭受死亡降臨的時候發出痛苦的號角,至少那對於我來說有些殘忍和不可接受。
噗。
一刀,我隻下了一刀,在那隻羊胸口的位置,然後猛的捂住它的嘴。
伸手,把手順著那一刀之下的小小的刀口伸進了它的胸膛,果斷決絕的掐斷它的動脈血管,這是我能想到最溫柔的殺羊的辦法。
盡管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是我都必須這麽做。
鮮血很快浸透我的右手我的衣袖,那隻羊在睡夢中隻是輕輕的抖動了幾下便安詳的死去……
我好像成功了,可我並沒有絲毫的喜悅,因為接下來該怎麽辦我依然一無所知。
“你究竟是什麽人?你怎麽會蒙古人殺羊的方法?”矮牆外黑暗中的巴爾思驚愕的長大嘴巴,終於忍不住大聲質問。
我想,那一刻他也許開始有些怕我。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是個聾子,雖然我已經根據巴爾思那家夥的嘴型大概讀懂了他說話的意思.
但是我不需要回答,因為我是個聾子.
巴爾思高大強健的身軀飛過那道黑夜中的矮牆,他實際上很靈活,除了宿醉時候昏睡過去的時候都很靈活.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羊扛回帳篷收拾?”他天神一樣矗立在我麵前,重新打開了令我討厭的太陽能手電的強光,對著我的臉對著我的眼睛連說帶比劃.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那把鋒利的小刀扔了過去,巴爾思用粗糙的大手本能接住,詫異起來,我則邁動腳步從他身邊離開,沒再看他一眼,也沒再多看那隻羊一眼.
他讓我抓養殺羊我都做了,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剩下的就是他的活,與我無關.
我躍過矮牆沒有回破舊的氈房帳篷而是順著羊圈的方向來到了馬棚,馬棚相對豪華一室一廳的豬圈要寒酸許多,那匹健碩的棗紅馬在冷哼黑夜中孤獨的站立著.
我快步走過去伸出自己沾滿羊血的右手解開拴馬繩飛身跳上了馬背,我喜歡騎馬也善於騎馬,這些似乎都是我身體記憶的本能.
小腿用力一夾棗紅馬便飛一般的斜著從簡陋的馬棚裏衝了出去,也許它也想要在大草原上縱橫馳騁而不是在四處透風的馬棚裏瑟瑟發抖虛度年華.
我不知道自己想往哪跑,我也不知道棗紅馬要把我帶到哪去,我不在乎,我沒有大喊大叫,我找到了新的發泄的辦法.
我弓著身子半站立在馬背上,我得感謝懶惰的巴爾思回來以後連馬鞍都懶得卸下,雙腳強力蹬踏在馬鐙上的感覺很踏實,像是真的回到了故鄉。
你知道夜裏12點在大草原上縱馬奔騰是什麽感覺麽?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是飛翔,是身體與靈魂一起飛翔,一瞬間忘記了黑暗、寒冷、鮮血、殺戮與恐怖。
整個人都極度興奮,身體是暖的,從裏到外,熱血沸騰,最好永不停歇。
我不是個詩人更不浪漫,也不擅長跟女生打交道,現在看見漂亮女生就臉紅更不要說上前搭訕談戀愛了。
我一個人挺好的,我生活在自己安靜的世界裏。
我不熟悉草原上的道路棗紅馬卻是其中的行家,我突然想到一句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加上一句應該是草廣馬飛馳。
我的嘴角開始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笑出來,但是我確定那笑容一定是殘忍而冰冷的。
我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天地間的一個棄子,但是此刻我知道我錯了,因為大草原從未拋棄我,西拉沐倫河從未不要我。
我回來了,我的家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