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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屍體

  這種感覺怪異,讓人有些窒息,把頭埋在水麵下不能呼吸的窒息,幸好我本來就是一個聾子本來就什麽也聽不見,所以對我來說眼下不過是比拚耐力而已。


  我一點都不想爬起來,甚至連挪動一下身子都不願意,這裏的這座孤獨的房子這溫暖的大火炕真的太有老家的歸屬感了。


  我出生以後我的父親母親就帶著我倉皇逃命一般的遷徙,沒有去到繁華的大城市而是去了更加靠北的白城。


  絕大部分人不知道這個名字,隻是一座在近現代曆史上籍籍無名的小城。


  然而其實它的曆史和文明卻並不籍籍無名,根據考古調查和曆史文獻記載,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白城境內已有人類生活。


  商周至秦時期為東胡遊牧之地,漢、南北朝時期,為鮮卑、夫餘所居,隋唐時,為契丹族遊牧之地。


  遼時,在這裏設長春州,治所在今洮北區德順蒙古族鄉城四家子古城。長春州是遼朝皇帝聖宗、興宗、道宗、天祚帝等四位皇帝的行宮,是遼朝春季的政治中心,是遼代東北路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


  曆史總是在以一種固定的姿態循環往複,昨日的京城今日的邊城一點都不奇怪。


  歸根結底也就是說我從壩上草原遷徙到了科爾沁草原,大致還是相類似的生存環境,唯一的區別是我的老家,我的家族,我的親戚朋友全都世代生活在西拉沐倫河沿岸。


  而在陌生的科爾沁草原東部的小城裏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


  白城水域很寬,境內有八條大河,其中最著名也是我最喜歡的是霍林河。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突然想到我長大的地方,卻還是不擔心眼前一對隨時都能要了自己性命的老光棍和薩滿巫師。


  我,心如止水,靜如穹夜。


  果然不出所料,巴爾思和那女人喝的沒完沒了,眨眼間三個小時過去了,方桌上的幾樣小菜早已空盤,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繼續喝酒的興致。


  菜吃光了沒關係他們馬上做了一大盆油炸花生米,我安靜的躺在炕上都聞得到那種花生在熱油鍋裏上下翻滾的熱浪和芳香。


  我突然有點想吃。


  我沒有動,他們回來之後我就一直沒有動,我還在跟他們比拚耐力。


  按照眼前兩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情況來看,他們大概率要一直喝到天光大亮然後像死狗一樣和衣而睡,他們最後根本不會記得在哪裏跟誰喝酒。


  巴爾思的生活就是這樣,以為出來以後會有所改變,畢竟他眼下是我的考古實習帶隊老師。


  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我內心說不上失望還是竊喜,有點複雜,想著想著我居然沒心沒肺的睡著了,不加絲毫防備的。


  其實我一直自己騙自己,一個人清醒的時候是不會擁有真正的安靜的,隻有真的睡著了,失去了所有知覺和觸覺,這樣才算真的安靜。


  聾子也會做夢,聾子也會做噩夢,我很快就被一個無聲恐怖的噩夢驚醒。


  而巴爾思和那個女人依然坐在炕桌旁邊喝酒。


  他們不但在喝酒而且還在說話,從靜音模式切換回了吵鬧模式,沒變的是他們從沒顧及到我的存在,不管我是睡著了還是睡夢中被驚醒,他們看都沒看我一眼。


  房間內燈光昏黃,讓我的身體變得懶惰而舒適,好像所有的疼痛和傷口全都被溫暖的溫度包圍融化掉了。


  我慢慢坐了起來,看著他們兩個。


  巴爾思表情凝重,那女人的表情更加凝重,巴爾思不甘心的抬起頭看著那女人,“你確定真的死了?”


  他們說的是蒙古語,蒙古語我會一點,至少簡單日常對話基本能聽明白,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技能,隻是作為考古係學生都應該輔修幾門外語和少數民族語言。


  “死了,我親眼所見。”那女人低沉回應。


  屋子裏的溫度似乎瞬間下降到冰點,我的身體本能的開始發抖,這樣的夜色這樣孤獨的小屋,這樣遠古先民遺跡的中央,兩個野蠻人用蒙古語說著一個死人。


  我下意識雙手抱肩身子下意識往炕裏頭挪了挪,我睡著的地方是炕頭也就是靠近外間灶台的方向,這個方向是火炕最暖和的地兒,因為從灶台下麵有一條灶膛從土炕下麵經過,一般是土炕正中間位置然後一直延伸到外牆上,最後再沿著外牆裏預留的煙道上去。


  北方地區的農民為了冬季土炕更加保暖現在都會在屋頂煙囪上麵安裝一個鼓風機,一方麵可以讓灶台下麵的柴火燃燒的更旺更徹底,一方麵是蓋住煙囪出口讓熱量更多更長久的留存在灶膛之內。


  安裝了鼓風機的土炕灶台好燒易熱保溫,是很好的法子。


  巴爾思和那女人是在炕稍的位置,所謂炕稍是針對炕頭而言,炕頭是灶台開始的頭,炕稍則是土炕下麵煙道末尾連接山牆煙道的地方。


  炕頭更熱更暖和炕稍要差一些,大冷的天氣裏至少要相差兩三度甚至三四度。


  所以農民牧民家裏的炕頭按照傳統都是留給老人和孩子的,盡管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和牧人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出尊老愛幼的話來,可是他們生活中的很多細節卻是在身體力行的實踐。


  尤其是以遊牧為生驍勇善戰的蒙古民族更加注意保護老人和小孩,也更知道怎麽保護老人和小孩。


  巴爾思和那女人的對話還在繼續,他們一定已經看到我坐起來在偷聽,但我是個聾子,他們的聲音本身也不大,能聽見什麽呢?


  所以他們才繼續無所顧忌的對話吧。


  “一定是因為那人砸了三個神壇……早就告訴他不要再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就是不聽……現在死了……怎麽辦?”巴爾思的表情裏充滿無奈憤怒自責和恐懼。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死的人到底是什麽人?


  我馬上意識到他們嘴裏的那個死了的人一定是個當地的大人物,而且那個人的死會跟我的到來以及我的未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既然親眼看見了……那已經葬了?”巴爾思繼續問道。


  “沒有,隻是隔著土木涯遠遠看到了屍體……已經被山頂的禿鷹吃的差不多了……”那女人冷淡的回答,似乎她並不怎麽在乎。


  那個人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巴爾思仰麵又喝了一碗酒,是的,他仰頭直接喝了一碗酒,他喝酒都是按照碗來的,絕不是平常人的酒盅杯子。他喝酒跟喝涼水一樣。


  他突然轉頭看我,用手一指,“那他怎麽辦?是殺是留?”


  果然命運最喜歡捉弄人,變化無常,前一秒我還隻是個事不關己的空氣路人,下一秒我就成了要被殺還是不殺的倒黴蛋。


  那女人卻沒有看我,依然獨自喝著自己的酒,兩人看似同桌喝酒可是實際上都是按照自己的節奏獨自行事,就像一條跑道上的平行線,永遠也不會有交集。


  我原本以為巴爾思跟那個女人是同夥,現在看來兩人也是麵和心不和,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定律我還有機可乘。


  我的雙眼跟巴爾思對視,我一向不害怕跟他對視,哼,終於露出了本來麵目,到頭來不還是要殺了我?


  我不說話隻是看著他,因為我突然覺得他很無聊,很愚蠢,要殺我他一路上至少有一百次機會,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還是跟那個慘死在懸崖下麵被禿鷹吃了的死人有關?


  那婦人突然笑了,“跟他有什麽關係?一個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巴爾思你喝多了吧!”


  婦人竟然在幫我說話,這是什麽神反轉?


  又是欲擒故縱還是貓戲老鼠?


  我當然不會相信她,因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兩個又精心給我設置的陷阱。


  此時此刻我什麽都沒有,我要小心,我的命是我的母親給的。


  誰也別想拿去。


  我再次做好了戰鬥準備,內心深處除了恐懼以外還有一絲絲無法隱藏的興奮,我的血液在沸騰,眼前的兩個人我至少可以一拚。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無端的自信,但是那一刻我就是無比相信自己。


  巴爾思厭惡的看了那女人一眼,開始給自己倒酒,一邊倒酒一邊對著我開口,“小子,你就不想問問撲屍荒野的人是誰?”


  “你以為跟你一點關係沒有?”


  還是找上了我,該來的總會來,滾燙的土炕上我的身體卻越來越冷,我究竟卷入了一場多大的事件多大的陰謀?


  真的跟我的出身我的家族我家人的躲避和逃亡有關?


  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國泰民安,還能有這麽離奇危險的事?


  我還是沒有說話,以靜製動,他們說的越多對我越有利,不然我就像是一個傻子永遠被蒙在骨子裏。


  “巴爾思,你為難一個孩子幹什麽?”婦人說著竟然用她帶著傷疤粗糙的大手來撫摸我的臉頰,那感覺就像是一張砂紙在我臉上蹭。


  我趕緊閃身躲開跟他們兩個同時保持足夠的距離,實際上我正是借著這個機會蹲了起來,這樣在這個土炕上我基本上可以進可攻退可守了。


  跟巴爾思一起的日子我似乎已經習慣隨時跳起來決鬥了,這既是一種本不能又是一種生存手段,我現在的境地跟拿著槍躲在戰壕裏準備隨時衝出去跟敵人拚殺沒區別。


  環境往往是不能選擇的,如果能夠選擇……我也不會選擇逃走,我也會繼續留下來,我倒要看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的家族要舉家逃離,我倒要看看為什麽這裏發生的怪異的事情與我有關。


  我是個強脾氣,從小就是。


  我的眼睛機警的觀察著眼前的一切,巴爾思和那女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別人對戰都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到了我這裏就隻剩下眼觀八方了。


  不過我早已經習慣沒有聽力在對戰中的劣勢,因為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利用我這個致命缺點在背後襲擊我,他們都沒有得逞。


  他們都忽視了我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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