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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食物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那把鋒利的小刀扔了過去,巴爾思用粗糙的大手本能接住,詫異起來,我則邁動腳步從他身邊離開,沒再看他一眼,也沒再多看那隻羊一眼。


  他讓我抓養殺羊我都做了,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剩下的就是他的活,與我無關。


  我躍過矮牆沒有回破舊的氈房帳篷而是順著羊圈的方向來到了馬棚,馬棚相對豪華一室一廳的豬圈要寒酸許多,那匹健碩的棗紅馬在冷哼黑夜中孤獨的站立著。


  我快步走過去伸出自己沾滿羊血的右手解開拴馬繩飛身跳上了馬背,我喜歡騎馬也善於騎馬,這些似乎都是我身體記憶的本能。


  小腿用力一夾棗紅馬便飛一般的斜著從簡陋的馬棚裏衝了出去,也許它也想要在大草原上縱橫馳騁而不是在四處透風的馬棚裏瑟瑟發抖虛度年華。


  我不知道自己想往哪跑,我也不知道棗紅馬要把我帶到哪去,我不在乎,我沒有大喊大叫,我找到了新的發泄的辦法。


  我弓著身子半站立在馬背上,我得感謝懶惰的巴爾思回來以後連馬鞍都懶得卸下,雙腳強力蹬踏在馬鐙上的感覺很踏實,像是真的回到了故鄉。


  你知道夜裏12點在大草原上縱馬奔騰是什麽感覺麽?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是飛翔,是身體與靈魂一起飛翔,一瞬間忘記了黑暗、寒冷、鮮血、殺戮與恐怖。


  整個人都極度興奮,身體是暖的,從裏到外,熱血沸騰,最好永不停歇。


  我不是個詩人更不浪漫,也不擅長跟女生打交道,現在看見漂亮女生就臉紅更不要說上前搭訕談戀愛了。


  我一個人挺好的,我生活在自己安靜的世界裏。


  我不熟悉草原上的道路棗紅馬卻是其中的行家,我突然想到一句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加上一句應該是草廣馬飛馳。


  我的嘴角開始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笑出來,但是我確定那笑容一定是殘忍而冰冷的。


  我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天地間的一個棄子,但是此刻我知道我錯了,因為大草原從未拋棄我,西拉沐倫河從未不要我。


  我回來了,我的家鄉。


  ……


  嘟嘟嘟,嘟嘟嘟。


  突然一陣摩托車暴躁的排氣聲傳來,緊接著又是我討厭的強光,巴爾思那家夥居然騎著摩托追了上來,原來我並沒有跑的多快更沒有跑的多遠。


  我被巴爾思再一次抓回了帳篷,好在他沒有讓我一個人收拾那隻羊,隻是讓我蹲在旁邊看著打下手。


  那隻羊被放在牛糞爐灶前烤著,雖然死了可是體溫還在,我看得見一點點從死亡傷口中升騰的熱氣。


  隻見巴爾思先從前麵兩條羊腿下手,用力把羊腿上的羊皮拉開,拉開一個大口子,接著把他的大手伸了進去進行分離。


  是那種用拳頭直接插到皮肉之間,看得出來這個動作極其費力,可巴爾思做起來不但駕輕就熟而且異常輕鬆隨意,甚至還有一絲順滑在裏麵。


  我突然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很嚴肅的問題,對於蒙古殺羊人來說隻是溫柔的殺死一隻羊並不是全部,僅僅是一個儀式的開始,一個合格的殺羊人必須馬上沉著羊的體溫還在進行撥皮,取出內髒和肢解等動作。


  殺羊就要從頭殺到尾,絕不能丟下小刀逃了出去。


  這才是巴爾思那家夥騎上摩托拚命把我追回來的原因,其實看見該死的摩托車強光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算停下更沒有計劃要跟巴爾思乖乖回來。


  我想繼續策馬奔騰繼續跑的很遠很遠,遠到讓他跟他笨拙的大摩托根本追不上。


  結果我還是太天真了,巴爾思什麽也沒做,隻是把手指放進嘴裏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就掉轉車頭,那匹本來跟我一樣在黑暗中興奮的棗紅馬便像被施了什麽魔法一般,立刻也掉轉馬頭乖乖跟著摩托往回跑。


  無論我怎麽做動作怎麽在馬背上掙紮都無動於衷。


  我那時候覺得自己有點可悲也有點可憐,因為騎著別人的馬是逃不掉的,我偏偏以為自己已經獲得了自由。


  很快巴爾思就把整張羊皮完整完美的從羊的身體上剝離出來,剝離後的羊皮就成為一張自然的操作平台,接下來的所有動作都會在這張熱氣騰騰的羊皮上進行。


  殺羊的小刀很鋒利,這我早已領教過,巴爾思輕輕的用小刀花開那隻羊的胸膛,突然停住,好像播放錄像突然按了暫停鍵一樣。


  他抬頭看我,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把你的手伸進來,記住這裏麵的溫度。”


  我沒有反駁,因為我也好奇那裏麵的感覺跟剛才有什麽不同,我把手伸了進去,用的還是右手,沒有更換。


  很暖很熱,盡管因為我的單純愚蠢和固執耽擱了最好的分解之間,可是那隻羊的內髒還是滾燙滾燙的,滾燙的讓我有點感動,它原來一直在等我回來完成最後的儀式。


  巴爾思徹底停手開始在旁邊指導我按照固定的順序把羊的內髒一樣一樣的掏出來,除了我剛才扭斷的動脈血管之外,別處沒有血,很幹淨,也是因為巴爾思在騎摩托出去追趕我之前做了一些處理。


  最後就是卸肉,其實是按照羊身體骨骼結構和縫隙來進行拆卸,我依然是無師自通,隻需要巴爾思稍微給點眼神的指導就行了。


  大概40分鍾後,當香噴噴的羊腿在滾燙的大鐵鍋裏發出誘人的香氣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一夜之間我學會了殺羊,一夜之間我也長大了不少。


  外麵寒風凜冽,穹廬中火撐旁溫暖愜意,冷與熱的強烈交叉形成了一種匱乏壓抑生活中的極度幸福。


  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源於最原始的食材,用最簡單的方法燉煮,隻需要在鐵鍋裏加上一大盆清水足矣,甚至最好的草原羊肉連鹽巴都不需要。


  大鐵鍋在白樺木柴熊熊火苗的攻勢下咕嘟咕嘟冒泡,瞬間香氣溢滿整個破氈房。


  我坐在羊肉跟前寸步不離,並且早就洗淨了手。


  我覺得可以吃了,我的肚子餓的已經咕咕叫,都不知道偷偷咽了多少口水了。人在美味佳肴麵前往往會失去所有的抵抗力,我也不例外。


  我聽不見外麵凜冽的寒風隻能感受到火撐旁邊的舒適和安詳。


  巴爾思還沒有下達可以開吃的命令,我們兩個連像樣的餐具都沒有一樣,唯一算得上餐具的就是他手裏的那把殺羊小刀。


  一般講究的蒙古貴族在幾百年前出門都是要自帶餐具的,精美的皮質外套分成兩個格子,一個格子稍微寬大一些用來放入專門用來割牛羊肉的小刀,一個格子細長一些用來放一雙鐵筷子。


  這是蒙古遊牧民族跟漢族相互融合的絕妙映襯。


  肩胛骨,巴爾思先用大手把羊的肩胛骨拎了出來,熱氣騰騰,我有些興奮的搓搓手充滿期待,又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搶奪。


  吃飯不是打架,我雖然出生在西拉沐倫河可是我的母親從小就教會我食不言寢不語,要有規矩。


  母親已經離開我十幾年可是這個規矩一直還在。


  我隻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饑餓和期盼,生怕巴爾思那家夥記仇不把第一份羊肉分給我。


  但我很快就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吃力的給我講過的唯一一個完整的故事,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不像母親那麽聰明也沒有母親那種毅力去為了自己的聾子兒子學會手語。


  所以從小我大部分時間都是跟母親在一起,跟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極少,一個是他總是外出打工不在家,一個是即便在一起我們也溝通困難,到最後尤其是當我上大學以後我跟父親之間基本上就不再溝通了。


  我心底深處一直覺得在小學一年級失去母親的同時我也同時失去了父親。


  父親跟母親最大的不同是母親從不會跟我提起我出生的地方更不會提起西拉沐倫河和紅山,而父親則偶爾會用一種不甘又試探的心情給我講那麽一點關於老家的人和事。


  可以說在這次之前我對於老家的那唯一一點印象都是父親傳授給我的。


  父親動作誇張的站在我麵前用力的比劃著,說,“相傳草原上有一位老獵人,他有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隻要打獵的時候騎著這匹駿馬就一定能滿載而歸。”


  “這個消息傳到了一個富人耳朵裏,富人想將駿馬占為己有,無論是出高價買或是用其它的馬來換,老獵人都沒有同意,於是富人起了歹意。一天,富人騎著自己的黑馬去老獵人家做客,老人擺下“肩胛術兀思宴”款待富人,可富人卻獨吞了美味的肩胛肉,沒留下半塊。”


  “到了晚上又趁老獵人熟睡的時候弄死了白馬。第二天一早,富人就急不可耐地告訴老獵人:“不好了,我看見您的白馬死掉了。””


  “然而老獵人卻說:“我活了七十多歲,從來沒有獨自一人吃過肩胛上的肉,哪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邊說邊同富人一起去看,果然,死掉的不是老人的白馬,而是富人的黑馬。”


  “原來昨夜下了大雪,富人的黑馬身上落了一身的雪霜,富人誤將自己的馬當成是老獵人的白馬,而獵人的馬卻安然無恙。”


  “不久,此事就傳遍了草原,草原上便有了“肩胛骨,大家吃”的習俗。”


  巴爾思不管怎麽粗魯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尊重並且喜歡自己民族的傳統。所以我不再著急,放鬆下來,身子微微後仰,等著巴爾思那家夥把他用小刀卸好的肩胛骨肉親手送到我的嘴邊來。


  果然不出所料巴爾思很快就把最好的那部分羊肉分給了我一半,我們的吃法簡單而且原始,唯一的調料就是旁邊放著一個鹽碗。


  不是抓一把鹽灑在燙手的鮮嫩清香的羊肉上,而是先把手指伸進鹽碗裏抓一下,沾上一點鹽巴出來,接著直接用沾了鹽巴的手抓住肥美的羊肉,大口大口的放進嘴裏,最後意猶未盡的吸吮一下手指上沒有被羊肉帶走的鹽粒。


  好吃,真的好吃。


  最好的草原羊,最好的殺羊人,最好的大廚,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成就了讓我一生難忘的一頓手抓羊肉大餐。


  這才是真正的手抓羊肉,平常那些有錢人在飯店裏吃的都太弱了。


  可是當我們倆風卷殘雲的把肩胛骨肉吃完的時候巴爾思卻沒有立刻將肩胛骨毀掉,而是雙膝跪地嘴裏念念有詞,雙手捧著肩胛骨,然後突然鬆開,啪嗒肩胛骨落地。


  他睜開眼睛仔細查看,並且用手小心翼翼的丈量測量,最後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明天巳時出發,向西南走,去趙寶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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