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亦真亦幻
“啊——”
倪曼尖叫著朝後跌了一大步,滿是彈孔的背直接抵到了另一麵牆上。
小女孩見狀放開了地上的女人,終於站了起來。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倪曼,突然脫口對著她喊道:“媽媽,帶我回家……”
話一出口,她的口中就湧出了一大口鮮血。緊接著,她的脖子也裂開了一道口子,刺目的鮮血汩汩流出,不一會兒就染紅了她身上的棉衣。
天上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
倪曼看著那孩子,竟不覺得恐懼,隻是擔心她會冷。
“婉芝……”終於,她想起了她的名字,衝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哭著說:“我們回家,媽媽帶你回家!”
“小曼、小曼?”高朗見倪曼淚流滿麵,不由擔心,於是輕聲喚了一句。
不料,此時事情卻脫離了他的控製,倪曼完全沒有理睬他!
她似乎深陷在自己的夢魘中,表情痛苦又絕望。
戰火連天,惡魔在人間。
倪曼牽著女兒婉芝,憑借這記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那是一座大宅子。
那樣的宅子,全金陵也找不出幾座。
即使是在亂世中,也依舊看得出這宅子往昔的富貴。
可當她們再回到這裏,宅子的大門卻都叫人拆了去。滿院子隻剩下被人洗劫過的狼藉!
倪曼站在門前,遠遠的看見正廳裏似乎吊著一個人!
他穿著灰色的長衫,背對著她們。清瘦的身材半懸著,吊在主梁上,像一隻掛在樹上的風箏,隻剩下蕭瑟……
“媽,那是張伯嗎?”婉芝開口,身上滿是鮮血。
倪曼聞言,低頭看了看她,突然想起,日本人來的時候,她是如何帶著女兒躲進地道,想要設法逃出去,逃到城外去投奔娘家!
是張文遠,他們的管家。
是他在前院拖住了那些劊子手,給她們爭取了寶貴的逃命時間!
而現在,他卻被人吊死在這裏!
倪曼的眼淚再次湧了上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身邊,想把他轉過來。可這一轉,卻嚇得她幾乎精神失常——他竟然被人開膛破肚了!
心不在心窩裏,肚腸更是一整根蕩在外麵!
就連那一雙溫和的眼,也被人給活活刺瞎了!
這些天殺的劊子手!
一切可怕到了極點!幾乎不能用令人發指這幾個字來形容!
倪曼完全無法接受,當即痛苦地大叫起來!
她的情緒在崩潰,以一種山崩海嘯的方式。
高朗瞧見她這樣,立刻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大叫著試圖喚醒她。
然而,一切似乎太遲了!倪曼深深地陷在自己的幻境裏,壓根兒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高朗這才慌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他更不知道,如果倪曼一直不醒來,會怎麽樣!
“六叔,你現在能過來一趟嗎?出、出事了!”他慌忙拿出手機找六叔求救。終於在打了二十多個電話之後,打通了!
“出什麽事了?你知道我上午最忙了!這裏還有十幾個號等著進爐子呢!”六叔在焚屍間裏,周圍的環境嘈雜極了!
“是倪曼,我給她觀元辰,不知怎麽的,她醒不過來了!”高朗急得滿頭大汗。
“什麽?!你自己都沒出師呢,給她觀什麽?”六叔一聽,在電話那頭立馬就炸了!
“我、我以為沒事的。”高朗的解釋很蒼白。
“沒事?沒事她現在怎麽醒不過來?”六叔冷哼一聲,隨即說道:“你這樣,你馬上照我說的做!我說一步、你做一步!”
“這、這需要我做什麽?”高朗一臉懵圈,這時候拿著手機宛如智障。
“你……”六叔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教到這一節,於是隻得歎了口氣,道:“你沒這個金剛鑽,幹嘛去攬這個瓷器活兒?你要知道這事情弄不好是要丟魂的!”
“丟了魂會怎麽樣?”高朗關心則亂。
“人有三魂七魄。丟了一魂,神思恍惚、精神抑鬱;丟了兩魂,瘋癲失常;丟了三魂,那就隻剩一命嗚呼了!”六叔直接說道。
“什麽?!”高朗一聽這事兒還和精神失常搭上邊了,不由覺得玄幻!
“行了行了!現在和你扯這些也沒用,你看著她,我燒完這十幾號就趕過來!你千萬別走開啊!”六叔那頭有人催了,他隻好撿要緊的叮囑了兩句,然後就收了線。
掛了電話,高朗再看倪曼,更加覺得憂心。
說實在話,他一直覺得,觀落陰和心理學上的催眠差不多。
因此,他壓根兒沒覺得那些儀式有什麽實際上的作用。但是,催眠是不可能喚不醒的。尤其,還是在他這麽一個老手手裏!
現在的倪曼,很明顯陷入在一種特殊的意識狀態中。
這很像是被人下了藥,並不是說清醒,就能清醒過來的。
到底是什麽?
他不由想起上次住院時田伯光說的話,疑心倪曼這症狀,和他之前是一樣的!
“小曼,你究竟看見了什麽?為什麽你會哭成這樣?”高朗皺眉,他握著倪曼的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這一刻,她看起來似乎平靜了一些。
高朗不知道,她此刻的平靜並非是平靜,而是一種絕望,一種瀕臨死境的絕望!
幻境中,天漸漸地黑了。
天空依舊飄著雪,天冷得像冰窖一樣。
張文遠已經被倪曼從梁上放了下來。她把他擱在大堂裏,身上蓋了白布。然後,就牽著婉芝,回了臥房。
房間裏,被人翻箱倒櫃,早已亂成了一團。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火柴,點了燈,靠著蠟燭微弱的火光把床鋪好。
“婉芝,你睡吧。等明天,明天媽媽就帶著你出城,咱們去找你舅舅。”她活在一種亦真亦幻的夢境中,看著女兒滿是血跡的小臉,這樣安慰。
“媽,我們已經死了。”婉芝看著她,冷靜得可怕。
“婉芝,那我們怎麽辦?”倪曼無言以對,她除了流淚,毫無辦法。
“我們等不回來爸爸了,是不是?”婉芝又問。
這話更叫倪曼心碎。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素未謀麵的丈夫究竟是死是活,她根本就不知道。
戰亂之中,馬革裹屍才是常態。
古來征戰,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