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太太
手劄是剛才他急著下樓開門時胡亂塞的。
這時候倪曼走了,世界終於清淨了,他也總算有時間坐下來,好好琢磨一下昨晚的事了。
坐在母親的書桌前,他定定地瞧著麵前這本冊子,心情異常沉重。
這些日子,從那場講座開始,他就覺得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卷進了一場風暴之中,像一艘小船,在漩渦的邊緣徘徊,也許下一刻,就會跌落深淵,屍骨無存!
清醒的認知,無力的掙紮,心理壓力在不斷攀升……
從內心深處來說,高朗對手劄充滿了抗拒。
然而,此刻它就像一個長滿了觸手的怪物——不管他向不向它靠近,它都已經朝他撲來,像滔天巨浪,由不得人去拒絕!
那三個朱砂大字,總能讓他觸目驚心!
高朗死死地盯著它們,不知和它們對視了多久,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坐直了身子,抖著手翻開了書頁。
扉頁上,清楚的用墨汁寫著兩行二十四個字。左邊一列上書:人在氣中,氣在人中,天人合一。右邊則寫著:我即是神,神即是我,神我合一。
高朗在腦中將這兩行字輕輕地默念了一遍,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特別的,於是又往後翻了一頁。
這一頁上,隻有兩個字——觀靈。
這兩個字,似乎是繁體字。
但細看之下,卻又比一般的繁體字多出了一些怪異的筆畫。
高朗對繁體字沒有太多的研究,可他看得出這和母親常畫的那些符咒上的字很像!
這兩個字,不是用墨汁寫的,也不是朱砂,而是一種發黑的暗紅色顏料。
它看起來厚厚的,又不像是油漆。字的中間凹下去,四周的紙張不自然的蜷起,向四周輻射發散,一直延伸到頁的邊緣。
這是不尋常的。
高朗伸手在字跡上摩挲,上頭特有的質感,讓他心中不由跳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顏料是人血!
想到這裏,高朗感到後背發涼。他默默將手劄往鼻前送了送,想要驗證自己的想法。然而,那上頭除了年代久遠的書頁黴味,就什麽也聞不出來了!
這叫他的心頭驟然一鬆,立刻長籲了一口氣,將冊子丟到書桌上!
“怎麽老是疑神疑鬼的!”他揉著額頭靠到椅背上,心裏不斷自嘲,覺得這樣的自己蠢透了!
窗外,雨勢漸漸小了。
高朗望著外頭,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外婆給他講的落水鬼的故事。
“阿朗,小孩子下雨天不能自己跑出去。落水鬼會在下雨的時候從河溝裏麵爬出來捉交替。要是被它抓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外婆的聲音回蕩在耳畔。
雨聲沙沙,對高朗而言,卻是童年的陰影。
他的胳膊上不自覺地起了雞皮疙瘩,目光不由再次落到書桌上。
那本紮記,就那樣靜靜地躺在桌上,可不知什麽時候,它已經自動翻到了下一頁,正展開著,在迫切地等待著他!
高朗仍舊靠在椅背上,他遠遠地瞧著那平攤開來的書頁,眼神是放空的。
他不想再去看那本書。
這一年之約,本來就是在母親強迫下答應。他隻要在這裏安安頓頓地住滿一年,到時再把香堂關了,一切也就結束了。
這個念頭讓他放鬆,可不多時,他卻又再次驟然緊張起來——他的眸光不經意掃過紮記,上頭的一幅畫瞬間揪住了他的心!
他像是遭到電擊一般,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猛撲到桌前,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書頁上的畫,臉上寫滿了驚疑!
那畫……不!那不是畫!準確地說,那是一張麵具!
上麵那些扭曲似爬蟲的線條,竟和剛才畫在自己臉上的血痕一模一樣!!!
是的,一模一樣!從粗細到走向再到位置,都毫無二致,就好像……就好像圖上的這張就是他的臉!!!
這一下,高朗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騰起,瞬間讓他如墮冰窖,從裏到外,從腳趾頭到頭發絲,來了個徹徹底底的透心涼!
這實在匪夷所思!
他忍不住又哆嗦著摸上了自己的臉,就好像那圖已經長在了他的臉上!
是誰給他畫的臉?又是誰把這冊子丟在了二樓的地板上?這個屋子裏,究竟有沒有第二個人……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在他心上盤桓。他驚恐地望向四周,感覺腦子一陣陣發緊,要發狂了一般!
“阿朗……”
突然,外婆的聲音再次傳來。
高朗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抬頭,果真看見一個穿著黑青色絹布衣裳的老太,正站在黑洞洞的樓梯口看著自己!
那老太臉色發黃,顴骨高凸、兩頰凹陷,瘦長的身材像麻稈似的,頂在絹衣裏頭。
那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外婆!
“婆?婆……是你?!”那是記憶中,外婆去世時的模樣。高朗驚疑,他的兩條腿似乎挪不動道兒了。
他竭力想要向她靠近,可是掙紮了半天,硬是一步都沒挪動!
“阿朗,來,到婆這兒來……”樓梯口的老太太抬起手,麵無表情地朝他招手。那僵硬詭異的姿勢著手讓人害怕!
這世界上哪來的鬼?!
高朗的內心在撕裂。他的身體裏住著兩個人,一個叫過去,一個是現在。
從小到大,課本裏所學的每一個字都在告訴他,這是一個唯物的世界!
然而,此刻,他的外婆,那個幹瘦嚴肅又神神叨叨的老太太,的確就在他的麵前顯了靈!
“這一定是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他告誡自己,慌亂又無力。他甚至不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麽……
“阿朗,你為什麽不聽婆的話?”老太太一臉責備,就好像高朗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呃……”高朗艱澀地開口,聲音嘶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
他覺得自己像是處在怎麽也醒不過來的夢魘當中,意誌被剝奪,行動被抑製,中了麻醉槍一樣,就連口水都開始有些不受控製!
“高朗!”突然,就在這個時候,店裏的移門從外頭被人“嘭”地一聲打開了!
是倪曼!
她又突然回來了!
她的手裏,似乎還拎著一個麻色的袋子!
高朗用眼角的餘光掃到她,隻覺得她整個人都有些變形。
此時再看樓梯口,老太太竟突然消失不見了!
高朗見狀,隻覺得鼻頭一熱,隨即兩眼一翻,再次轟然傾倒,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