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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生死

  抽屜裏,是一本六七公分厚的手劄。


  這本子,是人手工用針線縫訂起來的。


  封麵是牛皮紙的,上頭除了一些已經褪色的梅花圖樣,就隻有用朱砂寫成的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觀落陰。


  裏頭是雲箋信紙。紙頭已經泛黃,一看就是有年頭的東西了。可那些頁腳卻平整得很,一頁一頁,全憑著使用者的愛惜。


  “這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你要好好愛惜……”這是他第一次瞧見這手劄。因為知道他不喜歡,所以母親平時對這些東西很避諱。


  此刻高朗定定地瞧著封麵上的三個大字入神,他突然覺得,這三個朱砂大字像有什麽特殊的魔力,能把人吸進去一般!

  那麽刺眼,那麽血紅,紅得像裏頭藏著怪物,正張著口在朝外淌血。


  它像是有靈魂一樣,高朗看著它的時候,它也在靜靜地凝視著他。這種感覺叫他驚心!


  這世上,但凡是有年頭的東西,日子久了,都能生出靈來。


  漸漸的,他感覺自己似乎聽不清母親的說話聲了,耳中隻留下一種奇怪的耳鳴聲,呲哇作響,鬧得他整個人頭暈目眩起來。


  “你外婆那時候……”母親的聲音越來越遠,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虛浮縹緲,“媽媽當時犯了錯,為此付出好大的代價……”


  那變了聲調的話語聽得高朗腦子越發鼓脹,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鑽進去似的,讓他的頭炸裂似的疼了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幸好,褲袋裏的手機來電及時救了他的命,一下子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低頭拿出手機一看,是師兄鄭西麒的電話。


  “喂?”他接了電話,立刻拋下冊子,緩步走出了病房。


  “你到醫院了嗎?阿姨怎麽樣了?”鄭西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


  “嗯,不太樂觀,我可能要在老家待上一段日子。學院那邊,你幫我請個假吧!”高朗的聲音很沉重。


  “學校裏出事了!”鄭西麒沉默了片刻,突然說:“有人到院裏反應,說你的職稱論文,有數據造假。現在院裏那些老頭老太太全在院長辦公室裏。”


  “什麽?!”高朗吃驚極了。


  “是你上次帶的那批研究生,裏麵有兩個女生實名寫的材料,院裏現在對這件事很重視。你也知道,現在所有的人都在關注學術造假的問題!你最好要回來一趟!”鄭西麒的聲音很嚴肅。


  “我怎麽可能去做這種事?你是了解我的,我所有的實驗數據,那都是帶著學生們熬著大夜,一個一個做出來的!”高朗感到焦頭爛額,這一天之間,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他長這麽大,還沒這麽倒黴過!

  “你跟我說沒用!你得去跟學院那幫老頭老太太說!”鄭西麒也很無奈,隻在那頭催促:“你趕快回來一趟吧!我這裏先幫你盯著!知道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可是我……”高朗正欲辯解,卻聽見病房裏傳來“滴——”的一聲,緊接著,護士台那邊坐著的幾個小護士就朝著他這邊狂奔過來了!

  高朗見狀,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麽,連忙放下了電話,衝回病房裏去。果然,看見病床上的母親已經閉了眼!

  床頭櫃上的監測儀上,心跳已經變成了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它平靜得像死海,再沒有波瀾。


  “媽——”高朗大喊著要衝上去,不想卻被護士們攔了下來。


  “家屬出去!這裏要急救,都出去!”護士一邊說,一邊拉簾子。


  高朗見狀不死心,踮著腳張口還想要喊什麽,結果卻被剛剛趕到的醫生們給擠了出去……


  生命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當人在身邊的時候,你不覺得有多珍貴,等真的沒了,你才會明白這種失去有多可怕!

  兩天之後,高朗抱著母親的骨灰盒,呆若木雞地坐在殯儀館門口的台階上。


  那盒子還是熱乎的。


  骨灰的餘溫透過檀木盒子透出來,像母親的體溫,在初秋漸涼的風裏,給了他最後的一點溫暖……


  “你真的在這裏啊?我說你搞什麽?這兩天怎麽一個電話都不接?學院那邊都快瘋了!”


  突然,鄭西麒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滿臉的焦慮。


  “怎麽了?”高朗抬頭看著他,恍如隔世。


  “怎麽了?你那個潛意識改變項目已經被學院叫停了!”鄭西麒氣不打一處來,手插著腰說:“還有你那個職稱評定,也被駁回了!你怎麽就不接電話呢?這下好了!連辯解的機會都沒了!”


  “停了就停了吧,等我把這裏的事情料理完了,再回去跟歐陽老師解釋也不遲!”高朗的心思顯然不在那上頭。


  “你怎麽還不明白?走!你現在就跟我走!我們馬上回江州去,這事情必須要弄清楚!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得就背了黑鍋!”鄭西麒見他這樣,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要帶他走!


  他是真的替他著急,可這會兒的高朗卻不領情。隻看他癱坐在地上,抱緊了骨灰盒就是不撒手,連一個步子也不肯挪!

  “我不去!我媽落葬前,我哪兒也不去!!!”高朗還沒從喪母之痛中回過神,他已經連續兩個通宵沒睡了,思考能力幾乎為零!

  “你是不是有病啊!”鄭西麒拉他不動,氣得忍不住罵:“嘿!還真稀奇!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我鄭西麒這回算是真稀奇了!”


  他正罵著,便看見殯儀館的大門裏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抬屍工來。


  那老頭臉色皴黑,花白的頭發在瘦瘦的腦袋上雜亂地堆著。


  身上那件淺藍色的工作服被他穿成了黃灰色,上頭沾滿了顏色怪異的汙漬。


  那些汙漬斑塊,黃不黃、紅不紅,又帶著點黑。也不知是水是油,反正看著叫人惡心!

  他直直地走過來,一直走到高朗的麵前才停下來,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突然開口說:“你媽不能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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