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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情之一念

  蘇彌雅從小就覺得,每年三月十五,玄冥但凡有月亮,那月亮便一定很圓。但凡三月十六有月亮,便一定比三月十五的月亮更圓。


  所以,她自作主張將每年三月十六定為廣寒節,取廣寒宮之意。**生靈以億萬計,知道這個節日的不過她,玄冥二少,和有緣渡引路的少年冥使,也就是叫璜瑜的小黃魚兒四個人。


  多年前的廣寒節,她與玄冥二少在忘川有緣渡口賞月,數著往來的順流船、逆流船,八卦著船上形形色色的有緣人。


  因璜瑜那天當值,奚風喝多了酒,說漏了嘴,璜瑜便成為**知道這一風雅佳節的第四人。


  因他知道了這個秘密,每當奚風、青丞在廣寒節的時候不巧去凡間當差捉人,來乘這逆水船時,蘇彌雅便會叫小黃魚兒這小子陪她一同賞月。


  今年的廣寒節,皓月當空,公子在旁。竹前月下,九行泉邊,她開了一壺酒,名為花下眠。


  祁川在庭中盤腿而坐,正在凝神蘊氣。蘇彌雅的心隨著月光正飄飄蕩蕩,而他心裏隻想著服了蓮華心丹,現下需清心靜養,否則便會氣血攻心。


  一旦氣血攻心,夔龍之傷便難以痊愈,傷不痊愈,便渡不了大自在海。修為不保不說,若自己葬身海中,夔龍有一天衝破封印,那東西南三位戰神便要離開駐地,幻川妖亂、蒼穹隕滅、碧海與大自在海合二為一……


  祁川他是一把劍,一把劍怎麽會有這麽多想法?的確,他沒有。戰佛造他時,便已設定了他的天職。這些想法,於他隻是一閃而過的本能而已。


  佛曰,念無念念,行無行行。這便是說,光是“我怎可以有如是此般的念頭”這個念頭都不可以有,修行之人不要執著於修行本身。


  對於心無顛嗔癡念的北戰神而言,此刻便可以總結成幾個字。


  月色正好,療傷為上。


  這是強者的心語。強者亦並不留意旁人此刻是如何湊近了觀察自己的。


  蘇彌雅見他已然入定,便肆無忌憚地坐在一旁看他。心想,他打坐的樣子,真好看。


  幻川雖大,但隻有妖中貴族才有修習法術的資格和根骨。多數妖族生靈其實並沒有拿得出手的法術,隻是可以化成人形。


  妖族崇人,喜歡人,是他們的天性。所以妖成年化形後往往變成人的樣子。


  “他的真身,該是一隻怎樣俊俏的狐狸啊。”蘇彌雅又想。


  算起來,兩人在竹舍也住了五六日了。都知道她貪玩,消失這麽幾天,其實也沒人注意。


  起初找葉老裁縫易容時,隻是想用這前魔尊未過門妃子的皮相,試探對方是否會為了和美人廝守,對自己陽奉陰違。特地讓玄冥二少以靈力加固,讓這幅皮囊可以跟著自己足足七天。如今看來,是自己對他在陽奉陰違。


  不過,成親前,橫豎是要避嫌的。新娘子的麵容,總歸是不好叫新官人瞧見的。好在過了今日,離爹爹的大壽之日就不遠了,到時冥界一定會當著**眾生宣布這門親事。


  蘇彌雅心想:“若他見了我的真容,再執筆為我作畫,紅衣紅裙,隻怕是要用掉許多丹砂。”


  此時,祁川在亭中仍隻是兀自靜修打坐。


  蓮華心丹化惡靈凶獸濁氣,要在負傷者體內煉化七天。這近七日以來,他一入夜便在九行泉邊運氣調理,直到第二天天明。現在已經感覺靈力溢出大大減少,看來濁氣對修為的損耗算是止住了。


  隻是從七日前去定淵閣借東風之時,他便總感覺到一絲邪異。


  仿佛感受到有什麽東西,那樣東西……他也說不上來。


  他自受戰佛賜化身以來,因這身無敵神力,二十萬年一直是單打獨鬥。而在定淵閣感受到的那樣東西,就好像曾經同他並肩作戰過一樣……此事甚為奇怪,默契這種感覺,雖然他從未感同身受過,但他知道,這需是要兩個人才能產生的感覺。而那天在定淵閣,他竟自己一人感受到了這種感覺。


  他隻道是夔龍濁氣之盛,竟另自己產生了幻覺。


  而今日圓月當天,許是陰氣太重,他又產生了異樣的感覺。這異樣,卻和定淵閣那次又全然不同。


  好像自打他第一次見到竹屋舍主,看到她眼睛裏那一抹赤金色的光澤開始,這種感覺就存在了。


  這幾天,他們不可避免的朝夕相處。她會彈那張素琴,會吟唱畫裏的詩句,會問他一些沒頭沒腦的問題,比如幻川十三嶺中究竟有沒有鼠頭蛇身三翼鳥,以大象為食。


  他覺得她頗通音律,聲音悅耳,才思敏捷。但這也不足為奇,就拿那位送給他錦翎的錦胥郡主來說,不論哪一樣都比她更勝一籌。可是他實在無法解釋,每次看到她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赤金光澤,他就不由自主地產生那種感覺。


  就好像……他的某一部分,生來就是屬於她的一樣。


  而她的態度,就仿佛自己整個人都屬於她一樣。


  這念頭令他無法集中精神,他隻好盡量不去看她的眼睛。可能又是負傷產生的幻覺。他北戰神畢竟為**征戰了二十萬年,封印過的上古凶獸比人間財帛星君廟裏上香的凡人還要多。凶獸臨死掙紮時使出來的種種陰招,對他來說仿若是家常便飯一般。


  奇怪的是,自己已經服了蓮華心丹,此丹對濁氣所傷應有奇效,幾日來,自己身上的傷也確實愈了九成,這幻覺為何緊追不放?

  算了,莫執於一念。且先放下,休息一下再重新運氣便是。


  祁川這麽想著,當即緩緩睜開雙眼,卻正對上咫尺開外,蘇彌雅癡癡望著他的那雙眼睛。


  冥界三月十六的月亮是最圓的,那抹赤金色的光澤,在月光之下,就像天上的一顆星星般。她湊得那麽近,淺淺的呼吸帶著一些醉意,如月下清風,溫柔拂過他的脖頸。


  祁川心念大動,他方才氣息還未調勻,一時無法自持,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蘇彌雅大驚失色,急忙扶住祁川,關切問道:“怎會如此?是不是此間月色太盛,蓮華心丹受寒氣反噬?我先扶你進屋躺著。”


  他倆原本是各住一屋,蘇彌雅當下也顧不得什麽婚前守禮之說了,急忙將祁川扶進自己屋中。她怕冷,初春時節還習慣燒著暖爐,她這間屋子比祁川住的那間暖和許多。蓮華心丹的藥性喜陰氣而惡寒氣,但陰寒兩氣時常相伴而生,故而常有為了引陰氣煉化蓮華心丹,而反遭寒氣反噬的。


  蘇彌雅將祁川扶到床上躺下,添了被子,見他雙手冰涼,又握住他的手,問道:“好些了嗎?”祁川正要說話,突然身子一顫,又是一口鮮血。


  蘇彌雅心慌又不解,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爹爹給他的蓮華心丹難道有假?難不成,爹爹並非對他滿意,是以假意贈丹,實則要加害於他?”


  忽然竹林那邊飄來一個聲音:“放開那位公子,否則他是別想好了!”便是從月下翩翩然飛下一人,雲紋長衫,腰佩美玉,正是蘇彌雅的義兄羅青丞。


  青丞將蘇彌雅從床邊拉開,道:“還好我來得早。蓮華心丹的藥性,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服下此丹,七日內須清心忍性,否則氣血攻心。雖然於性命無憂,但是原本所負之傷會極難痊愈。看你們這樣子……”


  說著瞄了一眼東牆上的美人圖,看了看床上的祁川,頗有深意地說,“他隻怕要從此落下病根,除非……”


  蘇彌雅忙問:“除非什麽?”


  青丞道:“除非你這幾日先不見他,讓他清心運氣調理,反正來日方長……”


  青丞頗擅藥理,冥界的、凡間的都通一些,他和奚風素來是玄尊的左右手,他自然對蓮華心丹這等玄冥秘藥的藥性極為熟悉。


  蘇彌雅聽他此言,不禁害羞起來:“我們之間可清清白白……”


  青丞將她拉到一邊,悄聲道:“這白狐公子,表麵清白,可蓮華心丹的藥性,卻騙不了人。彌兒,你還是暫時回避幾日。待你們新婚燕爾,再行此事不遲。現下正好天庭財帛星君派童子傳信來,說過幾日給玄尊賀壽的南山靈鬆不巧成精了,開口說話了,說自己願意作為賀禮,被送往冥界,但是需要冥界除玄尊外最貴重的人親自去接他。為了迎接南山靈鬆,我已差上上下下幾千能工巧匠,幾乎將玄冥山一半的山山水水、亭台樓閣又重造了一遍。現下**趕來賀壽的眾生,許多都是聽聞此事,來看這玄冥靈鬆奇景的。所以彌兒,隻能委屈你去一趟天庭,將那靈鬆接回來了……”


  是的,這便是玄尊他老人家為何在**備受推崇的原因之一。冥界除了俊男美女輩出,穿著製式皆是**潮流典範,各色奇異商鋪林立妙趣橫生……等等之外,其雲遊行業於**之中也大有建樹,堪稱典範。


  玄冥氣候萬千,山河別致。一處美景於不同時刻觀賞,感受大有不同。即使不投胎、不下凡,光是在此雲遊一番、開開眼界也是一大幸事。**八大秘境,有五處皆在冥界。九行泉是其一。


  此番玄尊大壽,財帛星君老早就把南山靈鬆搬到府中。為拍玄尊馬屁,眾仙家又是競標出價,又是翹首以盼,又是大打出手……早已鬧得四海皆知。以冥界的經商頭腦,將計就計,打出“**第九大秘境”旗號,管他誰送,總之要在玄尊大壽之後,將“玄冥靈鬆”名正言順納入新景之一。


  靈鬆成精,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奇事。這靈鬆早不成精晚不成精,偏偏在玄尊大壽前成精,也是慣會吸引眼球的一棵靈鬆了。


  為了不讓整個冥界下不來台,蘇彌雅隻好上天庭請一請這棵靈鬆。畢竟她也想在爹爹大壽之後,可以堂而皇之地拉著她的,已經宣布訂親喜訊的,並且不再氣血攻心的,白狐公子,來一場鬆前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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