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畫中人
錦胥低著一張緋紅的俏臉，站了良久，開口道：“那……妾可否請問公子大名？”
祁川道：“在下極少在**走動，亦無友人。我的名字，無足輕重，郡主自無需掛懷。”
錦胥笑道：“在**極少走動，一走動便要去定淵閣的人，全天下掰著指頭也能數清吧？……哦，忘了告訴公子，妾真身是一隻鳳尾錦鸝，加起來也隻有八趾。”
祁川微微將頭側過，臨竹而立，沒有急著接話，也沒有否認。他不是不知道錦胥的來意。這位郡主乃是十三嶺最金貴的所在，與他對話卻一直用著謙稱。說不定早就知道他是誰。
若說情愛中的人，總是有幾分癡傻。那說的乃是一般人。
一顆九曲回腸的七竅玲瓏心，若是心有所屬，那才當真叫所向披靡。
錦胥如此聰慧，怎會猜不到祁川的身份。她一出生便失去父母，從小在幻川青羽崖長大。那裏是整個十三嶺地勢最高的所在，她叔父臥凰宮宮主堯臨，正是當年一統十三嶺的妖族大將。
祁川護額上所帶的凰目珠，是臥凰宮的鎮宮之寶。凰妖有兩目，涅槃後浴火不化，是上古靈物。二十萬年前戰佛造四方戰神，堯臨將雙珠中的一顆獻上三清天，以示妖族對**久安的期許。
四方戰神中，東戰神與叔父共同鎮守幻川，所以錦胥認得他。另外兩大戰神也常年駐守在外，想來不會這時來冥界。而且那兩位的形貌，以她在書中所見，與眼前人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隻有北戰神，古籍典錄上並無畫像，記載也僅有寥寥數筆：“蹤跡神隱，術法妖異，清容絕豔。”
是以，錦胥從幼年起便以為，北戰神乃是女身，不便見人，故而隱居。並且，是個天下無雙的大美人。直到那天在忘川河邊見到他，才知道“清容絕豔”也可以用來形容男子，而且……還是一個頂有氣概的男子。
此刻，這個人就站在眼前。竹林輕輕頷首，讓清風吹進來，輕輕撫在他一頭烏發的發梢，兩鬢，撫在他背於身後的雙手。錦胥不知道，這雙手若持劍，是怎樣的風華。
半晌，她輕輕唱起來適才的幾句歌：“春暮暄兮，落落其華。春雨晦兮，瀟瀟其行……”
祁川雖未經紅塵事，但也明白她唱的是那日雨中的自己，更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唯恐郡主芳心錯付，便道：“錦胥郡主，歌以詠誌，切莫耽於眼前。再下不日便要離去，從此山高水遠。”
錦胥道：“妾說過，妾的真身是一隻鳳尾錦鸝。既有雙飛翼，山高水遠何懼？妾明白，哥哥身係**安危……”
話說到此，祁川輕蹙劍眉：“郡主聰慧，既然早已我是誰，便應知道，我既不守幻川，你我便不宜相識……”
錦胥自成年化為人形以來，第一次傾心於一個男子，即便她金枝玉葉，心思玲瓏，這般小女兒的熱情也是似火一般，不依不撓的。
“這是第二次，”她溫柔一笑道：“是我第二次見祁川哥哥。從今以後，我會多增功德，叫輪回眷顧於我。所以，這一定不是最後一次。”說完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許了一個願。這可愛模樣，**中任何男子看到，心都得化了吧。
她知道祁川與**中任何一個男子都不同，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是這樣的不同。
他的心，玉一樣溫柔而冰涼。他對人溫和，也很淡薄。他的感情，是縱然春暮落落，春雨瀟瀟也化不開的寒冰。
她更不知道，他非妖非人，源出魔族，真身乃是前魔尊手上的附禺劍。
自戰佛造得他肉身那天起，他已在**之外。
這樣的一個人，所有的落花有意，在他這裏都注定變成流水無情。
錦胥說：“你不說話，就是默認。我既猜中了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我們便是朋友了。錦胥有一物，贈與友人。”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枚錦翎，遞到祁川手裏，道：“尋常人於冥司持此錦翎，可免一遭輪回。不過，我猜中了你的身份，想來這錦翎於北戰神，應是無用吧。”
她後麵這句話，像是喃喃自語。
“方才，稱你祁川哥哥，是錦胥冒昧了。不過，我會多增功德，願再相見，這是真的。北戰神有了這錦翎，便可隨時喚我，錦胥必來相助左右。”
見她如此堅持，祁川不忍拂她的意，隻想著暫且收下，之後不用便是了。她看著年紀不大，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會忘了這事。
他不知道，這片錦翎已是被錦胥注入了靈力的信物。錦胥並未說錯，錦翎此刻在祁川手上沒有消失，說明兩人確有羈絆。
錦胥走後，祁川隻覺舍中清淨許多。他因不通情事，剛才的一番對話，對他來說就如公差一般，你問我答，並沒有什麽特別。
忽然一陣微風起，竹林一陣簌簌之聲。
祁川以為又是錦胥，在屋內問道：“可是有物什落下？”
說著便踏出門去，這下他也驚了，她也驚了。
她驚的是，玄冥二少所言非虛，這位白狐公子，竟倜儻如斯。
他驚的是，眼前這少女，竟是東牆上，畫中人。
沒錯，薄雲般的裙裳上，似有點點淚痕，一雙明眸顧盼生輝，模樣和畫中手持玉瓶的美人有九分相似，還有一分，少的是畫中的憂愁。
祁川心想：“難道這位姑娘是這竹舍的主人，她不知道玄尊讓我暫住此處？”於是問道:“這位姑娘，唐突莫怪。請問，你可是這間雅舍的主人？”
這少女正是葉老裁縫一雙妙手下成功易容的蘇彌雅。她隻道讓葉老裁縫將她化成一個絕對無人知曉的美人，這本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美人越美，芳名越盛，此為常態。要她是一個美人，又要無人知曉，這可就難了。葉老裁縫想破腦袋也才想出這麽一個。得虧他活得久，前魔尊這位未過門的妃子來冥界時，他有幸見過一麵，還為其製過一套群裳。這位美人名喚雲箋，他覺得頗為符合蘇彌雅的要求。
蘇彌雅對這易容術的效果也頗為滿意。自己扮作這般模樣去見白狐公子，對方不上鉤便說不過去了。
玄冥二少的眼線見祁川從定淵閣出來，手裏拿著玄尊所贈的蓮華心丹，由玄尊的貼身冥使領去久行泉旁的雅舍居住，連忙報給二少和蘇彌雅。
奚風聽了笑得合不攏嘴:“聘禮送了，尊主又贈回禮，還邀請在我冥界盤桓，這分明就是過幾日趁壽宴，要宣布喜事的節奏啊！”
蘇彌雅臉上一紅，不過她此時已化為前準魔妃雲箋的模樣，還別說，害羞的樣子裏確有幾分溫柔。
她本來對兩位哥哥的分析半信半疑，不過現下白狐公子竟問自己是不是這竹舍的主人，那麽爹爹應允了他的提親這件事情，就得到了證實。
蘇彌雅想:“想來這白狐公子也是才識過人，他一定想，沒有玄尊告知，那麽誰也不會知道他住在此處。而玄尊為什麽要告訴一個美貌少女，他住在何處？不消說，他一定猜到這就是少尊主了。”
這還沒完，她又想道:“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卻不願唐突了我，隻是故意試探，問我是不是這間竹舍的主人。我既然是玄冥少尊主，在外又有貪得無厭的名聲，他自然認為，在我眼中，這冥界的一切都是我的。”
想到此處，蘇彌雅認為，這位白狐公子，儀表人才都當得自己未來郎君。朗聲道:“不錯，我便是這竹舍主人。”
她覺得此話一語雙關，甚至巧妙。既回答了問題，又表明自己和他成家成室的決心。
不過，這白狐公子是否也太保守了點，聽她此言，為何如此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