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人間旅途
我仿佛嚐到了鮮血的味道，混著海水，有些濃濃的海腥味，我想吐，吐不出來，我想哭，可是我不能。鮫人淚，珍珠淚，我哭會暴露自己，讓巫師和父王母後的心血白流。我隻得睜大了眼，看著我的族人如何死不瞑目。
我不知道那些人類是如何在海中停留的，但這並不重要。他們押著我的父王母後，強製要求我鮫人族為他們紡鮫綃，逼迫他們流淚。
卑鄙的人類殘忍的對待我族，並天真的以為我族定會服軟。可他們不知道，刻在鮫人骨子裏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他們向任何人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於是，死亡成為唯一的道路。
我沒有辦法阻止，寧死不屈是鮫人族的氣節。而如今他們死在同人類的戰爭中，是偉大而光榮的。
我看著父王母後倒在我麵前，我看到我族族人到死都平靜安然的臉孔，突然一陣無力。我知道我應該像個鮫人族公主那樣，滿懷傲氣並且平靜的死去，可是我無法忘記國師的話語。於是，我決定活下去，再難我都得活下去。
我叫姣予，是巔海鮫人族的最後一位鮫人，我還活著。
我不得不離開巔海，這裏已被汙染的不像話，而鮫人不能容忍生活在不潔的水中。我不願意離開，可我得活著。
我一路遊向東海，那片我從未去過的神秘之地，我得找到海巫，我要得到一些東西，我需要活下去。
憑借一己之力遊到東海，我已經滿身傷痕，並且好似快要死掉的樣子。
海巫不是好人，可他會占卜人心，他預測到我會來，所以正好救下奄奄一息的我。
我已一無所有，自然對他無所畏懼，我隻是輕聲開口：“請問你能幫助我嗎？”
海巫沒有絲毫的詫異，他隻是用深邃的眸子看著我，其間寒意四散。他試圖表現的很溫柔，可我早已看出他的偽裝，無論他是否真的善良，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美麗的鮫人公主，我可以為你做什麽呢？”海巫開口，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我沒有立即說話，片刻後方才道：“你想要什麽？”
海巫似乎已經料到我有此一問，但他隻是說：“巔海的最後一位鮫人啊，你可以給我什麽呢？”
他將問題拋了回來，卻並非十分難答，我說：“我可以給你我的紡鮫綃手法。”
海巫許沒有料到我這麽爽快，愣了一下，然後開口：“我的公主，我可以為你做什麽？”
做什麽？我在腦中思索，巔海我呆不了，這也是。活著說，所有的海洋都是，我再沒有同伴，沒有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在海洋，我似乎並無一席之地。
於是，我說：“把我變成人吧。”
“你也要變成人嗎？可明明做鮫挺好的啊。”海巫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卻留意到了海巫口中的“也”，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傷，於是我說：“人魚妹妹最後怎麽樣了？”
海巫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在這海洋裏，人魚公主的事是大家秘而不宣的，是海洋的恥辱。
但海巫笑了，他說：“那是個可憐的孩子，但到最後她都不曾後悔，可憐又可悲。”
聽了海巫的話，我又開口：“她把什麽給了你？”
“聲音。”海巫回答，“那個可憐的孩子，將整個海底最美麗的聲音給了我。但她不懂人類的愚昧無知，偏聽偏信，她不懂，他們不懂得如何用心去看待一件事，所以她結局悲慘。”
我心裏有些抵觸海巫的說法，可卻隱隱同意，在我的世界裏，人類早已可惡至極，所以他們會做出各種不同的壞事。
人類會破壞我們的家園，踐踏我們同類的生命，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毀掉我們熱愛著的自然。
“我的公主，你該離開了。”海巫開口。
我這才意識到我已經在這呆了太久，“那有朝一日，我可以回來嗎？”我充滿希望，我渴望有朝一日我會回來。
“既然離開了，為什麽還要回來？”海巫有些好奇的問。當年人魚公主是因為姐妹們為她換來一個重新變回人魚的機會，並且那個男人不愛她的情況下，她才同意變回人魚，可最後她仍是狠不下心，於是變成了泡沫。可是眼前這位鮫人公主還沒去到人類的世界便已想到歸來，這又是為何？
“因為我到人間不過是旅途，我總會回家的。”我笑了，盡管被世界上的人類傷害得遍體鱗傷，我卻還是要親眼去看看，親身去經曆，我仍然相信，這個世界存在著好人。這是我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而我要去證實，即使現在的我已經十分憎恨人類。
海巫給了我一塊貝殼，經他施過法的，他說：“我的公主，若是你想重新變回鮫人，隻需對著貝殼說出你的願望，說出你用來交換願望的東西，然後你的願望會實現。明白了嗎？”
我點了點頭。
海巫又說：“我的公主，祝你旅途愉快！”
我向著海麵遊去，保持著鮫人的姿態。第一次，我欣賞起自己的魚尾，鱗片層層覆蓋著，在陽光透過海水的折射下，有些點點的光，美麗極了。
我擺動著魚尾，開始微笑，我想，我是鮫人，是一位很美麗的鮫人，我為此感到驕傲！
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海巫給我的藥水提前發揮了作用，而那時，我還未來得及上岸。魚尾突然變成人類的腿給了我極大的震撼，我尚來不及適應，便被洶湧澎湃的海水全部卷入。
我開始慌亂，在意識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我想，也許我會死在我最熟悉的海洋裏，以人類的姿態，我不甘，難受。我想，即使是死，我也應該以鮫人的姿態，我是鮫人族的公主。我已經注定不能像普通公主那樣活著，但我應該像鮫人族公主那樣死去。
在我終於失去意識的那一秒，我看到我族無數鮫人在巔海邊吟唱歌謠，對月流珠。在皎潔的月光下，那一滴滴眼淚化為一顆顆美麗的珍珠，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整個世界的悲哀。
常有鮫人在岸，對月流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