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九章：凡人天下（中）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一整晚想破頭，終覺無可替代，於是厚顏引用了，向汪夫子致歉。）
夕陽之下，二十個古字筆走如龍，沿鯉魚山脈東向百裏，一路銜雲踏水，待丘壑盡時，便可俯瞰煙波浩渺的望門海。石葦和龍驦出得萬水關便被路邊的魚販吸引，竟未注意到這鬼斧神工的存在，如今仔細瞻仰，遠方雄偉的皇眷城都顯得低矮了許多。
石葦竭盡全力掩蓋驚訝的表情，生怕被老板看出端倪，這裏的凡人如此囂張，說不定就有孔愛那老家夥的傳人，修仙者的地位恐怕高不到哪兒去。正在尷尬別扭，卻見皇眷城的方向有煙塵隆起，一支馬隊正沿官道疾馳而來。與此同時，近處也有十餘騎下道歇馬，一群人井然有序地走進茶棚。
“屬下李宏，奉家主之命，特來迎候公子！”
為首的騎士疾走兩步躬身拜倒，後麵的騎士有樣學樣，齊刷刷跪下一片。
“啊？啊……李宏啊，起來起來，一起吃點兒！”
石葦一驚，忽然從那騎士身上感到了桐皮傀儡的氣息，這才淡定下來，跟著演戲。
“怪不得公子器宇軒昂，人中龍鳳，原來是安北縣侯的公子，失敬失敬！”老板和幾個夥計大驚失色，連忙跪地行禮。
石葦乜了一眼那個叫做李宏的桐皮傀儡，心中暗自好笑。這些家夥倒是越來越聰明了，皇眷城凡人混得好，它們便扮作凡人，如今竟然爬上了勳貴的位子，本事當真不小。
不一會兒，虎鰭漕魚烹煮完畢端上桌，這種妖獸肉質甘美，作為閉關千年的資深苦鬼，石葦狼吞虎咽，幾乎將自己的舌頭吞下去。李宏命其他的騎士守在茶棚外，自己則陪石葦小坐，低聲介紹皇眷城的情況。
“主上小心，如今的皇眷城已是凡人的天下。”李宏正色說道。
皇眷城，顧名思義是皇天眷顧之意，然而自古以來，皇天卻不怎麽眷顧這裏。鯉魚山和龍州湖的存在，使地峽中妖獸橫行，就連那些虎鰭漕魚也會跳上岸來掠食人肉，因此當年的皇眷城雖地處要衝，卻隻是個旅途中轉的小城，入眼荒蕪一片，危機重重。
千年前，桐琴劍宗傾覆，大戰遂起，隸屬齊物宗、逍遙門和德符宮的仙凡勢力潮水般湧入，通過這裏逃往妙海仙域的腹地。後來，絕塵閣和望川樓大兵壓境，這裏又成了修仙者的戰場，浩劫再一次降臨到凡人身上。
然而在修仙界的上層眼中，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為“息事寧人”，絕塵閣和望川樓被石葦的好徒弟劃歸妙海仙域，自此埋下無窮隱患。孔愛夫子從談判桌上下來，本就憋了一肚子氣，路過此處又見哀鴻遍野，生靈塗炭，於是立即發了飆。
“哼，他還有臉發飆？”
石葦對孔愛沒什麽好印象，那老東西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者模樣，卻眼也不眨地將自己當做祭品送去了洪淵道，事後相見更是毫無悔意，至今想起也不得不耿耿於懷。
“主上切記，在皇眷城，甚至整個大鄭王朝，千萬不可對孔愛夫子流漏出半點不敬，否則必招大禍.……”
據李宏講，孔愛雖然氣得夠嗆，卻並未直接出手滅掉絕塵閣和望川樓，他隻做了一件事，就是收了個徒弟。
這個徒弟姓鄭，是個吃不飽飯的窮小子，卻自小胸懷天子之誌，為自己取名為“龘”，拜在孔愛門下寒窗十載，學得經綸滿腹，武藝超群。十數年後，鄭龘來到皇眷城，見蒼生倒懸，遂就地征募有識之士兩百餘人，襲殺了白鯉國派駐此地的郡侯，隨即起兵造反，國號大鄭。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孔愛那老東西倒慣會欺世盜名！”石葦不聽勸阻，仍是一口一個老東西。
“不瞞主上，當時我也參與了襲殺郡侯，鄭龘此人絕非等閑之輩……”李宏苦笑道。
郡侯到底是一方霸主，哪是那麽好殺的？鄭龘雖然得手，卻遭到數萬官軍圍攻，剛剛建立的大鄭王朝極度縮水，最終隻剩七個殘兵敗將，慌忙逃入鯉魚山中。官軍在山口圍了兩日，卻未見林中火起，正自詫異，隻見一道白芒自山間射出，鄭龘竟手擎長劍，當空而立，周身蕩漾著五彩祥光。
“.……我當時也在陪駕入山的七人之列，親眼看到鄭龘禦空穿行百裏，持劍掃去山間的火屬性靈物，同時在崖壁上刻下那二十個大字。”李宏指了指遠方的鯉魚山，千年過去，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在火靈氣噴張的鯉魚山上，普通修仙者連活命都成問題，即便是石葦這幅純金的殼子，也很難保證全身而退，更別說刻字兼擺造型了。石葦心中一顫，對孔愛的忌憚不禁又增加了幾分。
鄭龘在鯉魚山大展神跡，嚇得數萬官軍直接倒戈，於是率眾逆襲皇眷城，正式建起大鄭王朝。登基後，鄭龘沒有忙著穩固政權，而是拿出一種名叫九雷枝的東西，命人遍植於皇眷城周圍，然後頒下詔書，宣布大鄭王朝是凡人的天下，修仙者可以存在，但絕不允許對凡人指手畫腳，否則必滅其道統。
“就是這個？”
石葦回頭看了看那個魚販，那些破樹枝還堆在他的漁船上。
李宏點點頭，繼續說道：“九雷枝遇水則生，半月成熟，生藍色漿果，甘美如蜜，修仙者食之無用，凡人食之則生九雷之力，再以枝葉為器，足以上鯉魚山樵采，下龍州湖捉魚，妖物仙法皆可視作等閑。”
石葦緩緩站起身，走到湖邊的小船旁，不去理會那魚販的寒暄，輕輕捏起兩根樹枝。
從外表看，這些樹枝沒有半點靈氣反應，而當神識緩緩浸入其中，卻發現許多湛藍的細絲緊緊纏繞在一起，呈現出有規律的螺旋狀，顯然是某種水屬性的陣法。這些細絲屬水，其蘊藏的力量與三災中的天雷大同小異，石葦自付可以將它們催發出來，卻無法凝聚出如此玄奧的陣法，除非，那人對水的感悟猶在自己之上。
“言楚！”
石葦不禁苦笑一聲，兩根樹枝輕飄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