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純白的困惑（九）吳鎮
在白月洞天，凡人間的輩分很難分辨，看似年齡相仿的兩個青年，保不齊就是一對父子，甚至祖孫也有可能。究其原因，這裏凡人的壽元極長，即便是個肺癆鬼，病病歪歪的也能活過一千歲。能夠活到2430歲的比比皆是，度過壽元之劫，得以長生的更不在少數。
人是天生的道體，凡人更是造化的寵兒，五心三氣可以伐諸天、克萬法，令修仙者聞風喪膽。但在大多數位麵，凡人還是處於被修仙者壓榨、奴役的最底層，但在白月洞天，情形恰好相反，除了這一界主宰門下，外來的修仙者皆遭排擠，隻能在位麵的邊緣遊蕩，凡人的聚居區域排布成一個巨大的弧形，是最堅實的堡壘。
石葦妄圖逃出這個堡壘，卻尋不到可用的水道，隻能望洋興歎，他於是潛藏在湖底，躲進百夢園中穩固修為，直到外界的風聲小了才悄悄上岸，這已經是十五年後的事了。
這座湖泊名叫九陽湖，是白月洞天中凡人分布最稠密的區域之一。據說在白月洞天，這樣的區域共有十二個，分屬於十二位德高望重的長者，而統轄九陽湖的正是當日與成流子一同上島的吳夫子。此人名叫吳季楚，自嗣誠，號九陽居士，是一等一的博學大儒，據說他已經度過了一次壽元之劫，實力自不必細說。
石葦將自己裝扮成凡人，一路小心打聽，權衡再三，決定先到吳鎮落戶，再尋找潛入煉魔塔的辦法。吳鎮是一座大市鎮，之所以選擇這裏，一來鎮子就坐落在湖畔，可以隨時逃命，二來這裏是吳季楚的老家，鎮上數十萬戶，家家姓吳，即便要排查魔頭，誰也不敢拿吳夫子的族人開刀。更重要的是，吳鎮水陸交通便捷，魚龍混雜，想要安全進入白月洞天的腹地，這裏是最佳的跳板。
然而混入吳鎮並不容易，凡人有森嚴的社會體係，恪守著許多嚴苛的準則，每一步都要萬分小心。
石葦先找到一個大山深處的鎮子，隨便抓兩隻老虎放在鎮口，待嚇唬夠了，自己再扮成遊學的書生，親手將老虎打死。
打虎救難，熱情的山民便將石葦留下款待，混熟後偶爾提及出世為官的願望，當地裏正便開具官引，將他推舉為孝廉，介紹給縣城的官府。這樣做是出於感激，但官引上必須注明籍貫，裏正認為鎮裏出了個讀書人，相鄰與有榮焉，於是便將石葦的戶籍落在村子裏，坐實了這個偽造的身份。
縣城距鎮子兩千多裏，山民極少前往，石葦便憑借官引自說自話，在縣衙混了個秉筆執事的差事。過了兩年，石葦混到府城，便再也混不下去了，千年的老妖怪，學問還是一塌糊塗，但他自有辦法，修仙者超凡的神識可以毫不費力地“參照”他人的文章，濫竽充數中了個秀才。
天下讀書人是一家，有功名在身的人佩戴著官府發放的“文牌”，便可以四處遊學。由於吳季楚的關係，吳鎮內設有九陽湖最大的書院——聽雨齋，那裏有最好的夫子傳授道德文章，業滿傷別的學士無不在各國身居高位，一展抱負，是所有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府城通往吳鎮的官道上，每日都可見到趕路的讀書人，石葦混跡其中，自然不會惹人注意。
與秀才們同行，子曰詩雲的亂侃一氣，到達吳鎮時已走了將近一年。當眾人棄了馬車換成大船，駛入吳鎮的水門，石葦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一路行來，遇到的盤查多大十數次，別說修仙者，就連身居靈根的禦力武者也要被看押起來嚴加審問。但官府卻對讀書人網開一麵，檢查了“文牌”便全部放行。
進鎮後，秀才們各奔東西，大多數人尋找客棧落腳，準備第二日前往聽雨齋求學。石葦則繞開聽雨齋，在鎮西的鬧市買個小院兒住下。儒生紮堆的地方他可不敢去，萬一被發現是修仙者，死的才叫冤枉呢。
“整整兩百年，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
石葦坐在小院兒中央的歪脖子樹下自言自語，這裏凡人的實力異常強大，韓素兒早縮回百夢園，根本不敢露麵。
從黃昏坐到深夜，再到天色微明，石葦在暗自苦笑。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還在凡人的區域打轉，他提不起公然逃跑的勇氣，便嘲笑自己是個懦夫。
“有家有業，妻妾成群，我可不能死！”
石葦嘿嘿一笑，換上了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隨即轉身摘下隨身的包裹，準備按原計劃行事。
這個包裹五年前就準備好了，一直混在石葦的行禮中。裏麵有一件土黃色的道袍，大袖符領，背後繡著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此外還有桃木劍、照妖鏡、掛簽以及亂寫一氣的符籙。
在入城時，石葦曾見到一座道觀，遠遠看去人流如織，香火鼎盛，卻沒有半點靈氣傳出，裏麵的道士應該是一些欺世盜名的假貨。有道觀的地方便有許多癡男怨女，是打聽消息的絕好去處。當年在人間，石葦曾於晴川島卜算謀生，“江湖一口悶”練得爐火純青，如今重操舊業，自是無往而不利。
石葦拎了一套桌椅，在道觀外的鬧市擺起了掛攤。說來也怪，凡人極端排斥修仙者，迷信神明者卻著實不少，就連那些修煉五心三氣的大能也不例外。道觀前的主街每隔三五丈便有一位卜算命數的“高人”，偏偏又都是道士打扮，石葦貼上假胡子，裝成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沒到中午，竟然有三兩銀子入賬。
然而，前來卜算的都是些貧民，所求之事也不過是家長裏短，因緣命數，有的一輩子都沒出過吳鎮，一問三不知。走鏢販貨的也有，卻仍走不出九陽湖去，即便勉強知道些消息，也都是道聽途說，多有自相矛盾者。
黃昏又近，石葦一無所獲，正準備收攤，卻見道觀大門洞開，三名老道領著百餘道士小跑著穿過鬧事，向一處僻靜的街道趕去。
“修仙者！”
石葦發現，跑在後麵的幾名道士竟然是自己的同類，且修為相仿，於是連攤子也不要，躡手躡腳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