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鋃鐺入獄
七月十五中元節,還是人間的花樣兒最多。例如晴川島,凡人們清晨出海,灑下香燭紙錢,祭奠沙魂和海魂,緬懷逝去的親人。晚上,人們還要點上天燈與河燈,當街燃燒金銀錁子。
石葦在城門外就遇見了賣鴨子的,這是晴州府的習俗,取鴨(壓)鬼之意。炭火烘烤的鴨子香噴噴、油光光,石葦腹中饑餓難忍,這才發覺昨晚將所有家當都擲還給了沈員外,無奈,隻好將桃木劍和銅鏡當了,買上三隻鴨子,一路狂啃著進城。
城西的廣德寺香火鼎盛,由於節日的關係,山門外的街道擠滿了行人,兩側盡是叫賣的商販。石葦好不容易找了一處空位,從乾坤袋裏拿出桌椅坐下,開始故作高深地閉目養神。
燒香還願的人極多,在廟裏求了簽還不滿足,仍要在路邊卜上一卦,這些人成全了石葦。石葦的卦辭都是向小雨學的,那是獸語者的真本事,前程、財運、姻緣,都能悶上幾句,說得有模有樣,漸漸的,廟街石半仙的名聲便傳開了,城中的一些閑人圍在卦攤前,時而起哄,時而叫好,拉來了不少客源。小半個上午,石葦已經開張了六七回,一個金幣一卦並不便宜,但晴州府富庶,又逢節日,癡男怨女們都豪爽得緊,看來過不了中午,石葦的房子就要有著落了。
“正所謂緣分天定!這位姑娘,看你八字,今年不是紅鸞心動的好時候,聽貧道一句勸,明年入夏,你的姻緣就到了,應緣之人自海上來,想來你也知道是誰了吧。”石葦正對著一位年方二八的姑娘胡謅一氣。
“唉,可惜水生哥不是我的良配,怪不得他來提親,被我爹趕了出去。道長說得是大力哥嗎?他去小瓊華島送貨,明年是該回來了……”少女滿麵緋紅,開始胡言亂語,將自己的隱私掀了個底兒掉。
“若是不靈,便砸了石某的攤子。”石葦覺得自己太不是東西,看來那個叫水生的家夥要倒黴了。他暗暗發誓,如果白諾諾或者小雨敢去算什麽姻緣,他一定砸了那卦攤兒,把那個騙子活活掐死。
“石道長,可否為小妹卜算一卦?”待那少女付錢走人,身後又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
“你?”石葦抬起半隻眼皮,看到的竟然是那個韓素兒。
“這是石道長前日遺失的金幣,這是小妹的卦資。”韓素兒大大方方地坐下,拿出兩個鼓鼓囊囊的錢袋,落在桌上,簽筒竟然微微跳了跳,惹得圍觀的閑人一陣驚呼。
除了家裏的幾個女人,石葦最喜歡的就是錢,尤其是現在這個手頭拮據,即將露宿街頭的檔口。但他也讀過幾年書,知道什麽是“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他當日離開沈家,故意泄露了一點魂力,就是準備今日找回麵子的,而眼下沈家死了人,並沒有當街聲淚俱下的哭求,而是拜托一個外人前來說項,顯然是沒將自己放在眼裏。石葦氣往上衝,看著那兩袋金幣也沒那麽可愛了。
“算姻緣嗎?你和那沈大公子早被月老牽了紅線,合該比翼雙飛的。”石葦將那半隻眼皮也耷拉下去,直接從簽筒裏拽出一支木簽,扔在桌上。
韓素兒聽了心中暗喜,正要去撿那木簽,卻聽見四周的閑人爆發出一陣哄笑之聲,這才知道被石葦戲耍了。
“你……你.……”韓素兒伸手指著石葦,俏臉憋得通紅。
“石道友……”不知何時,沈依已經站在韓素兒身後,麵色鐵青,袍袖在微微抖動。
“這位公子可有什麽意見,莫非貧道算得不對?”石葦不抬頭也知道是他,於是半帶揶揄地說道。
“石道友卦術通神,沈某自是敬佩萬分,還請石道友移駕沈家,再行卜算一卦。”
沈依微笑著拱手相請,心裏已經將石葦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好幾遍。沈家也算大族,更有聖泉山在後撐腰,如此折節下交已是給了天大的麵子。有心給這野道士一點教訓,怎奈韓師妹問的是姻緣,她一向對自己有情,若貿然出言駁斥,豈不傷了師妹一顆真心?思前想後,沈依決定放低姿態,先將石葦請到家中再說。
“沈家?恕貧道膽小如鼠,若一不小心講出什麽實話來,說不得又要挨一頓毒打。”石葦笑著擺擺手,示意送客。
“於石道友不敬之人,沈家自然要嚴懲不貸,說來說去都是誤會,還請石兄見諒。”沈依說完一揮手,人群外有人應了一聲,立即便有七八個家丁打扮的人被扔在桌前,這些人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正是當日圍打石葦的人。
石葦看了看沈依,心中不禁一陣發寒。要想評價一個人怎麽樣,不能隻看他對自己怎麽樣,而是要看他對別人怎麽樣(引鄭大大一句,見諒哈)。沈依對石葦能忍住客氣,對聽命行事的家丁卻辣手無情,可見其為人。
“打了我就該嚴懲?沈家家風果然名不虛傳啊!”石葦裝模作樣地將地上的死狗到了一邊,麵色忽然遲疑起來:“但貧道似乎並未看到當日的主使之人,莫非是被誰包庇了去?”石葦樂嗬嗬的捧著簽筒站起來,環顧四周,順便向人群中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潑皮無賴眨了眨眼。
果然,人群“轟”的一下炸開了,百姓可不管什麽對錯,隻要逮到一個似是而非的道理便會大做文章。在那幾個潑皮無賴的煽動下,在場的人群情激憤,一致要求沈家還石葦一個公道。其實原因無他,沈家豪富,石葦卻窮得在街邊啃鴨子算卦,大家稍作權衡,便不約而同地站在弱者一邊。
主事之人自然是沈員外,但沈依怎麽也不能將自己的父親打了扔在這裏,他為了祖母和兩個妹妹才來軟語相求,卻不想這個野道士如此咄咄逼人,真是無恥至極。沈依怒不可遏,轉身欲走卻被韓素素一把拽住。
“石道長,沈家今晨一連有三人離世,師兄心情不好,尚請見諒。”韓素素將兩個錢袋向前推了推,又道:“我們悔過之心甚誠,還請道長施法救人性命,無論成功與否,沈家皆有厚薄。”
“前日你們不聽我言,任由鬼物入宅行凶,真是豈有此理……唉,這不孝的惡名可是洗不掉了……”石葦一邊惡言相向,訓兒子似的教訓沈依,一邊放緩了語速,心中開始盤算價錢。就在剛才,弱靈已經將沈家老婦人和兩名幼女的魂魄湊齊,由鬼兵拘押在諾湖水底,發財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滾開!滾開!”
就在此時,人群外傳來一陣喝罵聲,緊接著鞭花兒脆響,人群號哭著閃到一邊,幾名身著火紅馬褂的差役簇擁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走到掛攤前。
“徐掌事,這就是那個招搖撞騙的野道士!”一名差役厲喝一聲,手中鎖鏈一抖,套住石葦的脖子,後麵的差役拔出佩刀,抵在他的肋下。
“徐掌事?你是城主府的人?”石葦絲毫沒有階下囚的覺悟,見徐明沉著臉點頭,又衝沈依笑道:“哦,我想起來了,沈家真不愧是城主大人的親戚!”
石葦任由差役將自己捆好,被押走的一刻卻戲謔地笑了笑,猛然抬起腳,隻聽“嘩啦”一聲,桌子翻倒,金幣散落一地。
“石道友,這.……”看著石葦被差役帶走,沈依徹底懵了。任誰站在石葦的立場,都會認為沈家與城主府勾結,謀事不成便生了歹意,這汙名就算跳進大海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