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奪舍（上）
李長風的煉丹室設在地下，要從書房的一堵牆下進入，拐過七八個地洞，再走下二十多個台階才能到達。煉丹室很大，長寬都有兩丈有餘，四周的石壁上每隔數尺便別著一個火把，將室內照得通亮。煉丹室對門的一側擺著一個軟塌，左右是兩個巨大的藥櫃，地中央擺放著一個一尺多高的銀色丹爐，爐旁有三個厚厚的蒲團，此外再沒有其他的物件。
“把藥材放在地上，然後閉目調息，提聚丹氣和法力。”李長風一邊吩咐石葦做事，一邊走向藥櫃，從裏麵拿出一捆黑黢黢的蠟燭，逐個點燃，按一定規律擺在丹爐周圍。
不知不覺，石葦的身邊已經插滿蠟燭，若從空中俯視，這些燭火形成了兩道詭異的蛇形，蜿蜒曲折，一條伸向石葦，一條伸向對麵的另一個蒲團，燭光明滅，兩條火蛇仿佛活了一般，不停的扭動，似有什麽渴望。
“對了，你那隻鐵線龜呢？待會兒煉丹，可別讓它四處搗亂。”李長風突然想起什麽，急忙問道。
“雪天路滑，我把它留在藥田裏了。”
“那就好，我們開始吧！”李長風放下心來，他點完蠟燭，小心坐在另一個蒲團上，將藥材一一拿出，擺在身前。他看了一眼麵前的丹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雙手急速掐動法決，便有一道白光從指間噴出，緩緩飄向丹爐底部。
爐底一下子燃燒起來，火焰純白，如玉絲般流動跳躍，丹爐開始劈啪作響，溫度在急速提高。
“石葦，你以法力注入先天真火中，勿要維持火勢穩定。”李長風見爐溫差不多了，連忙交代石葦，同時手中再出一道法決，爐蓋順勢而開，一株株靈草隨心念而動，緩緩飛入爐中。
“借丹氣一用！”李長風大喊一聲，爐蓋應聲而落，重重扣在丹爐上。
石葦正在催動法力，道道藍光從指間飛出，匯入爐底的火中，聞言立即默念口訣，一個紅色光球瞬間出現在頭頂百匯處，緊接著緩緩升空，向李長風飄去。
李長風一伸手，紅色光球停在丹爐上空，虛空運力，光球開始旋轉，一時間紅光大盛，映得身邊的燭火都暗了幾分。
“落！”李長風念動法決，光球得到指示，一下子散開，化成無數紅絲擊向丹爐，紅光連環閃動，竟然沒入其中。
刹那間，白色的火焰暴漲了一半，整個丹爐嗡嗡作響，銀色的表麵逐漸變成赤紅色，如鐵水澆鑄一般.——石葦用力搬起丹爐，將蓋子掀開，倒出裏麵的廢渣。
煉丹當真不易，石葦自覺沒出什麽疏漏，師傅的操作更不會有問題，可每每到了凝丹的關鍵時刻，丹爐內就會傳來陣陣爆響，結果，爐內的靈藥全部失去靈性，變成鐵灰色的硬塊。師徒倆全神貫注地忙活了三個時辰，一共開了四爐，連三明養精丹的影子也沒見到。
不僅如此，每次煉丹失敗，爐中分散的丹氣就會急速飛回石葦體內，在他的丹脈中亂竄一氣，最終在丹田凝聚成球。石葦多了個心眼兒，每當丹氣匯聚在丹田，他就直接將它們送到百夢泉中。果然，過不多久，丹氣凝成的光球就會炸裂開，將泉水崩出兩尺多高的水花，然後再慢慢凝聚，反複兩三次才重新穩定。石葦暗道僥幸，還好百夢園地方夠大，若是這些丹氣在自己的丹田中炸裂，不死也會變成殘廢。
“一連失敗四次，看來我這傷是沒指望了！”李長風頹然坐到蒲團上，連連歎氣。
“師傅，我的法力用光了，要不過幾天再試吧。”石葦連忙寬慰師傅，自己也坐到了對麵的蒲團上。
“石葦，你還能灌注多少法力？”李長風想了一下，小心問道。
“上次開爐我已傾盡全力，現在就連一柄水矛也招不出來了。”石葦苦笑著搖頭。
“那……丹氣呢？”
“我感到這些丹氣越來越難以控製，若不調息靜養，恐怕要在丹田中爆掉的。”石葦半真半假地編理由，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作偽，百夢園是他心中的底線，絕不能說。
李長風聽到這裏，瞳孔微微一縮，思量半晌，還是無奈的搖搖頭。
“若再不成丹，我這一身修為怕是不保，看來，這方法終究還是要用上了。”良久後，李長風恢複了些精神，他低下頭，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瓷瓶。
拔開瓶塞，一股腥臭氣息撲鼻而來，李長風皺了皺眉，一仰頭，將裏麵的液體倒進口中。
“我要開始施法，你閉目調息即可，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打擾我。”李長風強忍住惡心，對石葦吩咐道。
石葦本能地感覺有些不對，背後無端刮起一陣冷風，連打了好幾個寒戰。但見師父凝重的樣子，也不敢出言詢問。正疑惑間，李長風已經盤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詞，刹那間，周圍的黑色蠟燭一齊閃爍不定，火苗同時向李長風偏轉。
片刻後，李長風已經開始使用古怪的手勢，伴隨口訣而動，每一個手勢擺出，四周的蠟燭便齊齊熄滅一次，他的手間便多出一縷發絲般粗細的黑絲，緊接著，蠟燭再次點亮，直到下一個手勢，如此循環往複。
黑絲在李長風手中一點點凝聚，逐漸形成一個拳頭大的黑色光團，將他的手包裹住大半。李長風突然停了手勢，口中的咒語卻迅疾了幾分。突然，他並指如刀，連同那團黑氣，向自己丹田刺去……“砰！”的一聲，黑白兩色光球從李長風的丹田處急速噴出，對撞爆響，混為一體，四周的蠟燭齊齊熄滅，半截蠟頭全部碎裂飛散，室內頓時昏暗下來，隻剩下黑白兩色的光球急速旋轉。
“師傅！”借著微弱的光，石葦看到李長風的頭緩緩後仰，繼而頹然倒地，下一刻，兩色光球稍退了半尺，緊接著蓄勢前衝，箭一般射過來，在石葦驚愕的目光中衝向他的下腹，一閃便沒入丹田中。
“我……是不是又遭人算計了？”石葦隻來得及想到這裏，便覺眼前一花，四肢沉重無比，昏倒在地上。
——
“文執事……劉正天.……李長風.……，文執事……劉正天.……李長風.……”石葦的牙縫裏不停擠出這幾個名字，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濃濃的恨意籠罩住全身，就像一口巨大的鐵鍋，壓得喘不過氣來，石葦攥緊拳頭，想從夢魘中醒來，頭發已被汗水浸透。當再次恢複了意識，石葦已經隱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李長風這個和藹、直率的師傅，突然長出了獠牙利爪，在幾乎耗盡石葦的法力和丹氣後算計了他，至於如何算計、為何算計，石葦一時弄不明白，虛弱的身體讓他呼吸都十分困難，更沒有力氣去想這些了。
“我已經死了嗎？”石葦想強自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眼睛。現在的石葦就是一個拇指大的藍色光球，輕輕飄蕩在水麵上，隨風搖擺著。
這裏是諾湖，因為白諾諾留下的那塊石碑就立在數十丈之外，石葦用來養魚的大網也在水中若隱若現。遠處飄來沁人心脾的芳香，那是百夢泉的所在。
石葦想回到岸上，卻發現自己早沒了手腳，挪動一寸都十分困難，他也企圖讓自己的光球身體長出手腳，但無論如何嚐試，都以失敗告終。
“石葦，你還想逃嗎？”數十丈外，一個拳頭大小的白色光球正在緩緩飄過來，光球中隱約傳來李長風的聲音。
“李長風，是你算計了我！”石葦憤怒的咆哮，同時繼續嚐試在水麵移動。
“是我，你待怎樣？”白色光球漸漸逼近，李長風的聲音也帶著幾分得意。
“我……我這是怎麽了？”河灣裏的救命之恩，別院中的師徒情誼，甚至自己學習的丹道都是李長風設局的一部分，石葦想弄個明白，於是放棄了徒勞的嚐試。
“讓你死個明白也好。”李長風也停下來，他相信，以這樣的移動速度，石葦絕逃不掉。
“我十年前被丹氣所傷，修為大損，這你也知道。雖然四處尋藥，煉出了四元脾烏丹，卻也僅能暫時壓製傷勢，修為倒退仍舊難免。”李長風歎道：“修士也有壽數，每兩百四十三年便要渡劫一次。這劫難是天地所生，修為越高，渡劫越難，我雖境界倒退，劫難卻未必會隨之減弱，我如今已經兩百三十五歲，這等生死大事，任誰也賭不起。”
“那與我有什麽關係？”石葦隱隱覺察到了什麽，卻不敢再細想下去。
“我的身體已然重傷，渡劫怕是不成了，為今之計，隻有尋找一個新的身體，施展奪舍之術，吃掉他的魂魄，再以我的魂魄占據軀殼。而你，就是我的奪舍人選。換句話說，今日以後我便成了你，你死後，我來替你活著。”李長風的聲音愈發陰寒，與平日裏判若兩人。
話音未落，白色光球陡然一亮，快速向石葦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