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泥腿郎中
過了大半個時辰,劉正天終於從內室走出,他仍然穿著那件髒兮兮的儒袍,隻是洗過了臉,身上的雜物也被清理幹淨。
“讓石兄弟見笑了,小女一向如此,著實缺少管教。”劉正天急忙拉住又要大禮參拜的石葦,將他按在一把椅子上。
石葦不知所措,慌忙站起又被按下,隻好尷尬地笑笑,一臉的感愧與不安。
“石兄弟,我劉正天是恩怨分明的人,你仗義救下小女,恩同再造,我即便傾盡所有也難報萬一……”劉正天坐上主位,向石葦抱拳道:“不過我執掌一幫事務,多少還有些餘力,石兄弟既是幫中弟子,有什麽要求不妨提出,凡是劉某力所能及的,當是自無不允。”
說完,劉正天伸手端茶,目光卻直視著石葦,麵露真誠之色。
“我……我想在幫裏做一名郎中。”石葦囁嚅了半天,還是把多年的夙願說出來,在鬆樹溝鎮時,他就渴望成為趙郎中那樣的人,既有地位,又不缺銀錢,當真自在。
“什麽?”劉正天聽到第二遍才回過神兒來,一臉的驚愕。一幫之主如此許諾,若換了旁人,多半會求個執事、護法當當,這人卻隻想做個郎中,當真奇怪。“石兄弟是否換個要求?”劉正天強抿了一口茶,溫言道:“文執事的事我已聽玥兒說起,白龍會以信義立足江湖,卻出了這個謀害同門的敗類,是我這個幫主的過失。還望石兄弟不要意氣用事,且到精英堂任個執事,以你身手,將來必成大器。”
“屬下自小隨人學醫,最喜救死扶傷,治病活人,還望幫主成全。”石葦連忙齊聲行禮,言辭懇切,心裏卻老大的不願,精英堂弟子出生入死不說,即使做了執事,一年也賺不到幾兩銀子,還不如自己名正言順的倒賣草藥實惠。
“石兄弟既然堅持,我自當遂你心願。隻是聽玥兒講,你一身外加功夫剛猛強橫,若不為幫中效力,著實可惜了。”劉正天不死心,隻是將一身神力說成外加功夫,好讓石葦放心。
石葦果然放心了,他急忙表示,自己雖然行醫,卻仍是幫中弟子,幫中有事盡可差遣,隻是自己武藝低微,恐不堪大用雲雲。劉正天也不再堅持,派人叫來了市井堂的朱長老,命其為石葦打點安排。
白龍會有十幾名郎中,其中醫術最高的五人,將醫館開在總舵的主街之上,其餘散落各處,都靠近弟子的居所,方便就醫。石葦的醫館位於南牆附近,是市井堂弟子的聚居區,由於去時是夜裏,被朱長老領著七拐八繞,石葦直到第二天才弄明白醫館的位置。
這是一個臨街的小院兒,院內有兩間正房,兩間廂房和一間臨街的門房。正房是石葦的居所,裏麵有現成的床鋪和炊具,廂房是空著的,可以用作配藥作坊或倉庫。小院內有一顆老樹,一口井,樹下有一塊不大的空地,夏日可以乘涼,此外就是用青石板鋪成的路麵,雖不擁擠,卻也緊湊,想開辟一塊藥田是不可能的。往前臨街就是門房,裏麵有一個五尺長,三尺高的櫃台,後麵擺著一個很大的藥櫃,櫃的正麵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屜,抽屜是空的,外麵用木簽貼著藥的名字,這與趙郎中的醫館很像,著實讓石葦興奮了一把。
“百草堂……”石葦小聲念叨著門口的黑漆牌匾,心中飛快盤算著。白龍會弟子行走江湖,打打殺殺如喝水吃飯般平常,因此,幫中對醫者格外重視。郎中擁有許多特權,他們不僅可以領到每月五兩的俸銀,坐診看病還可以照價收費,他們在總舵內坐診,也不必擔心受官府盤剝。郎中還可以配製成藥出售,幫中弟子外出執行任務,都要購買一些金瘡藥防身,據說一些郎中還能配製驅毒、解毒的藥劑,更受弟子們歡迎。此外,郎中若醫術精湛,立下大功還會受到獎勵,據說原來住在這裏的吳大夫就是因為治好了一位護法的致命劍傷,月俸漲到七兩,還被挪到主街上坐診。幫中規定,凡是本幫弟子,無論何時上門求醫,郎中都不能拒絕,無論何種病症,郎中盡管醫治,弟子也盡管墊付,到時候用了多少錢、多少藥,隻需憑郎中開出醫貼,便可到分堂領取。因此,郎中也負有很多責任,若非外出采藥,每日都要坐診四個時辰以上,還要據實開出醫貼,防止弟子訛詐幫中銀兩。
石葦並不指望坐診賺錢,他隻希望通過倒賣草藥大賺一筆。郎中可以外出采藥,也可以把用不著的草藥掛單出售。數日來,石葦已經用白泉催生了不少草藥,他準備外出一次,一來他需要名正言順地將這些草藥運回來,二來他催生的草藥中沒有人參,當街購買種子又太過顯眼,平白惹人懷疑。
計劃似乎天衣無縫,石葦越想越美,便背著手,到街上轉了轉,而當他再回到醫館時,已經換上了一副苦瓜臉。按說醫館的附近雖然偏僻卻不冷清,附近是市井堂弟子們的居所,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令石葦鬱悶的是,這裏雖然熱鬧,卻不繁華。市井堂的弟子都很窮,別說花錢買藥,就是一日三餐也隻能吃分堂供應的夥食,因此,這附近除了醫館,就隻有一家裁縫店和一個鐵匠鋪,售賣一些粗劣的衣服和武器,石葦相信,照這樣下去,自己的醫館也隻能出售便宜的跌打藥,這個泥腿郎中算是當定了。
整個上午,石葦都在思考如何把藥賣出去,到了下午,想得頭昏腦漲,便去藏書閣借來兩本醫書,準備惡補一下蹩腳的醫術。沏上一壺茶坐下,剛翻了兩頁,劉玥筎就來了。
石葦見了劉玥筎急匆匆跑進門的樣子,差點兒蹦了起來。今天劉玥筎也穿著一身白裙,發飾、年齡也都相仿,第一眼見到,就是活脫脫的白諾諾。石葦用力地揉著眼睛,待看清了是誰,臉也冷下來,在他心中,隻有白諾諾才可以穿著白裙,別人穿了,隻會讓他討厭。
劉玥筎今天很不對勁,進門時眼淚汪汪,似乎受了什麽委屈,見了石葦就呆立在那裏,嘴角抽動,半天說不出話來。緊接著她又頭痛,痛得隻能趴在桌子上,捂著腦袋輕聲呻吟,這對於客人來說是很失禮的行為。頭痛了一陣,劉玥筎又恢複了刁蠻與果決,她大肆埋怨石葦,一個勁兒地絮叨進入精英堂多麽多麽好,江湖地位多麽多麽高,她甚至出言責怪劉正天辦錯了事兒,居然就這樣答應了石葦的荒唐請求。由於聲音太大,引來不少弟子駐足圍觀,也嚇壞了急急趕來拍馬屁的朱長老,這老頭腦筋倒快,趕緊厲聲驅散眾人,然後守在門口。
牢騷發完了,劉玥筎又趴在桌子上哭,也不管石葦的心情如何,直接提起白諾諾的事,還一個勁兒地追問他對白諾諾的印象,石葦在極力忍耐,如果不是幫主的女兒,他真想一巴掌把這女人扇出去。聒噪完了,劉玥筎又歇斯底裏地噓寒問暖,不僅拿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禮物,還從門外叫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說是伺候石葦的起居生活,幫助打理醫館。石葦忍無可忍,終於下了逐客令,他已經認定,劉玥筎的確是個神經病。
“有封信給你,千萬記得看。”劉玥筎和那個小丫鬟被石葦連推帶踹送出門,她用力抵住門框,可憐兮兮地掏出一封信。劉玥筎覺得自己今天很不對勁,大約一個時辰就會頭痛一次,而且越來越痛,直到難以忍受。來看石葦本想將禮物擱下就走,但不知怎的,從下午談到了晚上,自己也不知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才被石葦趕了出去。而這封信,她並不知道是何人所寫,也不知道何時到了她身上,隻知道一定要交給石葦,自己卻不能拆開看。
“我會看的,你們快滾。”石葦不耐煩地接過信,回頭扔在桌子上。
朱長老聽見門響,急忙跑過來,卻見少幫主被人連推帶打趕出門去,不由楞在了當場。劉玥筎武功了得,人望也如日中天,幫中上下多加禮敬,再者,這位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就連幫主劉正天也要讓她三分。而眼前這位石大夫卻像趕叫花子似的把她轟出來,末了還在大小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不過劉玥筎也偏偏吃這一套,又回頭分辨又送東西,這不能不讓朱長老心中嘀咕幾句,對石葦也高看了幾分。石葦趁熱打鐵,立即提出上山采藥的事,朱長老自無不允,還表示會找人替石葦看門,打掃院子,辦事之周到令人臉紅。
送走這些神經病,石葦點起油燈,準備安靜地讀書。偶爾看到桌子上的信,拿起來,隻覺得心中煩悶,於是一揚手,扔到藥櫃頂上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