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可憐的肉湯
深夜。
亂墳崗內。
“朱師兄,那些凡人不會再來了吧?”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突兀響起,四野無人,這個聲音也毫無顧忌。
“柳師妹放心,我等剛到此地,倉促布陣,難免有陰靈外泄,那牧童看見也不奇怪。”回答的是一名男子,聲音渾厚,自信滿滿的樣子。
“我剛才隱約察覺了一絲靈力波動,是否有其他人在場?”柳姓女子仍不放心,繼續發問。
“我也發現了”朱師兄頓了頓,似在思考,又道:“但這股靈力與那妖孽十分相像,應該就是它分出的一點神念,妄圖借凡人之力阻止我等布陣。”
“那怎麽辦,要不要立刻上報?”柳師妹擔憂起來。
“不必擔心,之前師傅有命,令我們專心布陣,對任何異象都不必理會”,朱師兄沉聲道:“那妖孽把主意打到凡人身上,想來已經黔驢技窮了,待幾日後準備完畢,幾位師長就可聚而殲之,永除後患。”
“師兄所言極是,我們快些布陣.……”
一時間,亂墳崗上又安靜下來。
片刻後,幾道紅光閃過,亂墳崗中心的三個墳頭上各冒出一股黑氣,進而緩緩蔓延開來。這三個墳頭似乎是按照某種特殊方位排列的,十分古怪。紅光再閃,三股黑氣漸漸凝聚成三個小型風柱,隱隱的吸力傳出,帶動附近的石塊、草木四處飛舞,所有的墳頭頂端都冒出點點黑光,輕飄飄的向附近風柱靠攏。哭喊聲大作,淒厲而絕望,那些黑光不停地伸縮蠕動,幻化成一個個扭曲的人臉,瘋狂掙紮著。如此大的動靜僅波及到周圍數十丈,亂墳崗外圍仍然寂靜無聲,仿佛被某種力量隔絕住一般。紅光第三次出現,三個風柱陡然傾斜,齊齊向中心匯聚,凝成一個烏亮的圓盤,那些黑光也加快了速度,最後如箭一般射入風柱,消失不見。
下一刻,哭喊聲戛然而止,三條風柱迅速漲大,進而潰散於無形,圓盤旋轉著下墜,緩緩沒入地底。
明月當空,一切歸於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
石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門插起來,再搬過桌子頂上,自己則躲在一側的小窗縫後偷眼瞄著外麵。
門外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紅腿也已經恢複了正常,爬在院子裏打著鼾。石葦還是不敢睡,強打著精神注視著窗外,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直到四更天,小販和挑夫們的罵聲再次傳來,門外滿是雜亂的腳步和挑扛重物的輕響。石葦終於放下心來,他突然發現四周充滿人的感覺很不錯,雖然自己仍待在黑暗中,身上卻充斥著滿滿的安全感。心下一鬆,疲勞立時爬上肩頭,石葦軟軟地歪在桌子旁,不久便沉沉睡去。
當石葦再次醒來,隻感到頭重無比,四肢綿軟無力,上下眼皮合得緊緊的,怎麽也睜不開。他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一隻木勺正在小心撬著他的嘴。
“小葦醒了!可嚇死我了!”李大嬸驚喜的聲音傳入耳中。
石葦強睜開眼,看到李大嬸一手端著一隻碗,一手拿著勺子,往他嘴邊送。
石葦一下就聞到了藿香的怪味,他憋足了氣,大喘一口,感受一下呼氣的熱度,很明顯,染上了風寒。
“十多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見你生病,一睡就是一上午……”李大嬸見石葦還在左顧右盼,又補充道:“你放心,小四已經告了假,幫你放牛去了,你就好好養著吧。”說著,她把石葦強行按回床上,蓋好被子。
石葦從李大嬸處得知,早晨趙郎中來過,送了兩幅藥就走了,他的頂頭上司盧管事也來了,在門口看了一眼也走了,除此之外,就隻有李大嬸又照顧石葦,又要應付府裏的差事,前前後後跑了好幾趟。
石葦感激地看了李大嬸一眼,接過藥碗,又盯住門口怔怔出神。“盧管事應該和劉碩是一類人吧?”石葦一邊想,一邊端起藥碗,狠狠灌了下去。
整個下午,石葦都昏昏沉沉地睡著,他似乎又站在夜晚的亂墳崗,又看到了周大叔那張恐怖的臉,他拚命想逃走,雙腳卻仍然不聽使喚,任由周大叔緩緩走近……驚恐與絕望中,石葦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丹田處的那一小團藍色光球。控氣決一氣嗬成,光球再次化作道道光絲,遊走於體內,一個循環後,身體已經輕鬆了很多。但是,周大叔仍在向他走來,殘缺的半邊身體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臉上還掛著笑。
“水牆術!”石葦渾身顫抖,驚恐的吼出聲來。這是《禦水篇》中記載的一段口訣,是利用體內光絲引動周邊水汽,凝結成一道透明牆壁的法門。石葦一向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但到了生死關頭,還是將這段口訣念出來,用以搏命。
數道藍色光絲從石葦的手指間射出,飄舞在身前,藍光急閃,周遭的空氣立刻起了變化。一片朦朧的水霧凝聚在石葦身前,遠處小溪中的水流也一股股地竄到空中,疾馳到石葦身旁,纏繞飛舞一圈後,立刻匯入水霧中。石葦的指尖不斷射出光絲,一個透明的水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
石葦不知道,就在他夢中驚慌失措,急促念動口訣的時候,真的有幾道微不可見的藍色光絲從他的手中射出,在他身前凝繞不散。屋內的水桶和臉盆頓時起了反應,兩道細細的水柱驀然騰起,向石葦飛射而去,它們圍繞在光絲周圍,逐漸凝結成一尺見方,渾厚透明的水障,漂浮在石葦頭頂。
“小葦.……”門環的響聲把石葦驚醒,那層水障失去了控製,嘩啦一聲,澆了石葦一頭一臉,被子也濕了一大塊。石葦慌忙爬起來,正看到李大嬸站在門口發呆。
“你這個孩子,是不是睡糊塗了?”李大嬸隻道他打翻了臉盆,連忙上前扯下被子,把石葦從床上拉起來。
“李大嬸,我沒事了,明天別讓小四告假了。”石葦趕緊轉移話題。事實上,他的確感覺好了很多,頭不暈了,手腳也有了力氣。
“這才一天,哪能好的這麽快?”李大嬸正在幫石葦拍打濕衣服,聽了這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不燙了。
麵對石葦的堅持,李大嬸不依不饒,無奈,隻有把趙郎中請來診脈,確定無礙後方才作罷。李大嬸還不放心,偷偷從廚房拿了一碗肉湯,兩個窩頭,又交代一番才走人。
又到傍晚,石葦已經不再害怕,他鎮定地坐在床上,歪頭看著一旁的臉盆和水桶。他深吸了一口氣,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翕動著嘴唇,床上、地上、椅子上的水迅速蒸騰,隻剩下如火烤過的幹爽表麵,與此同時,那個透明水障再次出現。石葦心念一動,水障猛然向前衝去,“咚”的一聲打在門上,門楣上的泥土和草梗紛紛落地,那水障去勢不減,繼續撞擊著大門,就像過節時祠堂裏敲擊的大鼓。
“壞了!”石葦心念一鬆,整個水障潰散掉,“嘩啦”一聲潑在門上,人也頹然歪在床上,臉色十分難看。剛剛隻顧著試驗水牆術的威力,將屋子裏可能調動的水都用上了,就連那碗肉湯也未能幸免。石葦趕緊端起那隻碗,用力吸了吸殘留的香氣,又不爭氣地伸出舌頭,拚命舔過碗底。看來是窮有窮命啊,石葦端著空碗垂頭喪氣,今晚隻能幹啃窩頭了。
又是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早起,石葦的心情依舊很差,想起那碗香噴噴的肉湯就捶胸頓足,以現在11歲算起,他上次喝肉湯應該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