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韓盛音篇（三）
我十七歲那年，程家的人來了。
能夠來韓家村的人非富即貴，這個程家自然也不例外。但是這些對於韓家來說都不算什麽，因為有些事情即使有錢也沒有辦法搞定。
這麽多年以來韓家也是變得越來越刁鑽，隨隨便便一件事就是獅子大開口，但是隻要韓家答應了就很不錯了，最煩的就是錢都擺在麵前了，又被韓家拒絕。
從我成為骨鏡的主人到現在已經五年，這期間我對於骨鏡的掌控力相當不錯了，自己也獨立地完成了一些委托，這次的委托卻是非常棘手。
程家的人說他們的獨子程一澤死了，希望能夠讓韓家人把他救活。
起死回生，天知道這有多難。
我是一個捉鬼師不假，也因此更加了解這個世界，人界是由冥府掌控的，處處都有規則。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夠打破規則，如若真的破除了，迎來的將會是強烈的懲罰。
他們不會讓那個人就此消失而是會留著那人的性命慢慢地折磨。
生不如死，這種感覺比死去更加痛苦。
掌事人初初聽見這個委托也是非常為難，她明白地告訴程家人：“我們韓家是擁有通靈的能力，但是像這樣的委托還是頭一次接到，所以並不保證能夠讓程一澤真真正正地活過來，也並不能保證他活過來之後是一個正常人。但如果你們執意如此，我們可以詢問歲神的意見，如果歲神同意，那我們自然也沒什麽意見。”
程家人壓根不知道歲神是什麽東西，但是聽到有希望就立刻點頭如同雞啄米：“沒事沒事，隻要是有希望就試一試，我們程家就這麽一根獨苗，現在我們年紀都大了也沒有辦法再要孩子，所以……希望各位能夠加把勁，錢自然是少不了的。”
程爸爸說著就把一疊錢掏了出來。
掌事人把那一疊紅紅的毛爺爺推了回去：“程先生，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算過了，程一澤是命數已盡，如果非要讓他活過來那算是逆天改命，這樣的話不僅僅是我們，你們也會受到牽扯，冥府對此的懲罰可是非常嚴厲的……”
她不想接這個委托。
然而程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依然在堅持著自己的意見：“老人家您就救救我兒子吧！隻要他能活過來，以後有再大的懲罰都讓我們替你們承受……我隻希望能夠再次看到我兒子，僅此而已……”
說著她就“撲通”一聲麵朝掌事人跪了下來，由於太過悲痛，她的身體輕微地顫動著：“掌事人，您曾經也是母親，一定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所以，就請您成全了我吧……”
掌事人沒有辦法，隻得說先將此事稟告給掌事人，聽掌事人的意見。
按照規矩我們舉行了一個祭祀典禮，跳動的火苗顯示出歲神的想法——同意。歲神同意了？逆天改命這麽大的事情，歲神居然同意了？
我很納悶。
除非歲神的身份非比尋常，跟冥府有關係，不然它不會答應下來，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很有可能把它也弄得灰飛煙滅。
再者，程一澤何德何能，能夠讓歲神冒此危險？
難道他們從前就有過牽連？
算了，也許是我想太多了，歲神興許隻是想要幫一幫這位可憐的母親。
但是越想越不對，總覺得這件事情有蹊蹺。歲神讓我們靜靜地等待三天，三天後掌事人再到歲神洞去。
她取來一個小盒子，說是裏麵放著還魂丹。
我聽到“還魂丹”三個字，心情驟然起伏，這不是我想了幾年的還魂丹麽！現在竟然真的出現了？！
真是上天眷顧我！
當晚我激動得沒有睡著，一心想著如何能夠得到還魂丹，還想了想得到了還魂丹之後能力直線上升，到了那個時候我就能配得上周行之了……
很開心。
然而半夢半醒之間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他說：“你很高興？”
“是啊，我想了很久的還魂丹總算是送上門來了。”我睜著眼望著房梁，神獸做出了一個抓取的動作，仿佛還魂丹已經到手。
周行之冷漠地問：“你要那個做什麽？”
做什麽？還能做什麽？提高靈力啊！
我有多麽想站在你身邊你想過嗎？在我心裏你早就成了我的人，我想取代了韓文月的位置住在你心裏，五年了，我就不信你一丁點都沒有覺察到！
在心裏說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話，到了嘴邊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此刻的周行之表情嚴肅，刀鋒一般的目光仿佛要將我千刀萬剮。
太可怕了。
我試探著說：“從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的身邊應該有個實力非凡的女人。”
“哦。”
漸漸地我居然習慣了他這樣的語氣。
於是繼續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
本意很明顯，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符合他的審美。
胸大腰細身材好，這些我都具備了，而且自問長得也不差，實力自然也是有的。如果周行之說出這麽一類的話，也會增加我的信心。
可是他說：“喜歡韓文月。”
“韓文月”三個字壓在我心上，從第一天認識周行之到現在，始終是一塊大石頭，弄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腦子一蒙，瞬間口不擇言：“周行之，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想著韓文月？韓文月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已經投胎轉世了，壓根就不記得你！況且你也不知道她投去了哪一家身在何方，你還在等，都等了這麽久了，你的耐心還真是足夠！”
“我沒有耐心。”周行之冷冷地說，“但是對她，從來都有。”
行啊，這就說明對我沒有？
五年來，我一直用自己的靈力供養周行之，才確保他沒有消亡，本以為這樣可以讓他感動，可是五年了依然如此，他跟我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改觀。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在他眼裏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以前還可以忍，但是一忍再忍終歸不是個辦法，周行之的冷漠已經把我逼到了份兒上，現在的我就是一頭發怒的母獅子，理智基本上不複存在。
“周行之，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跟我建立契約五年了，當初也是你選擇我建立的契約，然而你的心裏還是隻有一個韓文月……你等了她五年，她來了嗎？就算她來了，現在她也已經成人了，而你是鬼，你們兩個還能發展出來一段故事？你以為是在寫《聊齋誌異》？”
周行之不言不語。
他說什麽都好，罵我都好，我都可以接受，最怕的就是像現在這樣，他什麽都不說，擺出一副冰冷的樣子來給我看，讓我自己去猜測他的心事。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分鍾以後情緒也穩定下來，才繼續說：“你以前幫我，我很感謝你，但是你總不能心裏麵老是裝著一個不記得你的人，你看你現在和我訂立契約也沒有辦法轉世……隻要我不解除契約，你還是要跟著我，對不對？”
所以啊，能夠長久陪著你的隻有我，你還看不到嗎？
費盡口舌講了這麽久，周行之卻還是無動於衷，有時候我覺得他強得過分，有時候又覺得他其實心裏麵明鏡似的，什麽都清楚什麽都知道，就是不說。
他於我而言像是一團迷霧，看不清楚。
我說不動他。
幹脆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借著五年來掌事人對我的信任，我一直圍繞在掌事人左右，就在她將要把還魂丹交付到程家人手上的時候，我在陰暗潮濕的山洞裏戰戰兢兢地打開了盒子，吃下去半顆還魂丹。
本來是想要吃一顆的，結果掌事人忽然叫了我一聲，我一驚慌忙把還魂丹放回盒子裏。
還好程家人沒有任何發現。
吃下去還魂丹之後，我的身體比之前輕了一些，走路像是在飄著，好像是……體質更加接近於那些靈體。三天，我都在自己的房間裏打坐調息，想要把還魂丹的能量在體內化開，和自己原本的能量融為一體。
但非常艱難。
第三天我的打坐是被人打斷的，看門人一腳踹在了門上衝了進來，指著我就大喊：“韓盛音，你有沒有偷吃還魂丹！”
“怎麽了？”我裝著茫然的樣子，“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我的演技成功地騙過了沒有心眼的看門人，他抱起雙臂氣呼呼地說：“程家那個小子反應不對，掌事人說劑量不夠可能是有誰偷吃了還魂丹，正在大肆搜捕那個小偷。”
“真是的，怎麽可以這個樣子！”我憤憤不平，“程媽媽都那麽辛苦了，大家也都想讓程一澤活過來，有誰這麽自私，非要偷吃還魂丹？話說為什麽要偷吃還魂丹？它有什麽效用？”
看門人大手一揮：“哎，我也不知道還魂丹有什麽用，但是掌事人說能增長修為，興許那個人就是看上了這一點吧。”
“也是。”我唏噓不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啊。”
“說的也對，但就是歲神那邊過不去，畢竟是歲神決定要去幫助程家，現在出了差錯，歲神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那個偷吃還魂丹的人……”
剩下的話我沒有聽清，看門人提醒了我，即使我把事情做得再神不知鬼不覺，也依然無法瞞得過歲神。聽說自韓家存在歲神也就存在了，更有人說是歲神拯救了韓家，至於歲神是什麽多大年紀，都沒有一個人知道。自有了韓家到現在，跟歲神有直接聯係的就是掌事人了，可就連掌事人也對歲神一無所知，僅僅是明白如何去用祭典聯係歲神。
歲神是韓家最為隱秘的存在。
沒有人見過它，但是它深知韓家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我偷吃還魂丹這件事……肯定也瞞不過去。
當時太衝動了，竟然沒有想到歲神會發現，可是現在也晚了，我決心去歲神洞裏告知歲神，希望它能夠網開一麵，起碼留我一命。
按照規矩隻有經過掌事人允許才能來歲神洞，但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尋了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就來到了洞口。
歲神洞裏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我沿著牆壁摸索著前行，踩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上，身體會突然間東倒西歪，我不得不始終扶著牆壁以保證自己不會摔倒。
一路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很久，但道路好像永遠沒有盡頭，無論我選擇哪一條路都依然如此。
周圍還是黑黑的，除了能夠看清眼前的石壁，其餘的什麽都看不到，豎起耳朵聆聽，安靜之餘隻有一滴一滴落下的水發出清澈的叮咚聲。
難道是遇見了鬼打牆？
我虛空畫符，一道金光在空中閃過，此後便是不見了蹤影，像是一顆石頭被投入了湖裏，冒出來一圈圈漣漪之後就再無動靜。
難道歲神已經知道我過來了？
思及此，我鼓起勇氣，態度恭敬地問：“歲神大人，您是不是在這裏？”
“韓盛音，你私自闖入歲神洞，該當何罪？”歲神的聲音飄渺，仿佛來自於遙遠的地方，聽起來空空蕩蕩的，音調平平不帶任何感情。
我跪在地上拜了三拜，一時間也不畏懼於黑暗，說：“歲神大人，我不是有意要吃下還魂丹的，希望您能夠原諒我……”
“原諒？”歲神冷哼一聲，道，“你這姑娘倒是聰明，知道在我做出決定之前主動認錯。”
黑暗之中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打量著我，我連忙低下頭去，繼續說好話：“歲神大人，我很希望能夠強大起來為韓家做事，可能這種想法太過強烈，所以做出了不該做的事情，如若歲神大人實在生氣，要打要罰隨便您，但請留我一命。”
活著對於我來說有什麽意義呢？
其實如果我還是從前的我，或許還是在想終有一日出人頭地，讓那些欺負的人都後悔莫及，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想法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現在的我，隻希望能夠多一些日子陪著周行之，不想讓他多年以後也這麽孤單。
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看著他也好。
想到這裏我自己都忍不住撇了撇嘴角——那般驕傲的韓盛音，居然可以愛一個人愛到如此低賤的地步。
歲神仿佛知道了我的心思：“讓周行之灰飛煙滅，我就可以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