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屏幽篇(一)
我是屏幽,生在一個戰火紛亂的年代。
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流離失所,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隻知道我是由師父撫養長大。師父是一個正直的人,他教會我很多東西,教我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之下,都要相信自己的心。
鬼族當政已經十幾萬年了,長久以來權威在手,他們以為自己是最高貴最厲害的族群,其餘的族群都是低賤的,其中也包括鮫人一族。
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鬼族,不是鮫人,但我很討厭鬼族的這種心態。
他們殺死鮫人,買賣鮫人,還以為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我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往上看是灰蒙蒙的天空,往下看是血流成河的地麵,整座冥府一片狼藉。
大批的鮫人從東海魚貫而出,他們期望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事實上他們也確實看到了。這個世界充滿危機和歧視,鬼族覬覦鮫人的力量,因此殺掉鮫人吸取能力,鬼族欣賞鮫人的墜淚成珠,因此豢養鮫人一任他們淚流成河。
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
每每我向師父訴說起所見所聞,師父總是無奈地搖搖頭,用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說:“咎由自取。”
然而師兄並不這麽認為,他總會說:“是鬼族的欲望太盛,如果不是他們,鮫人也不會遭到大肆的屠殺,鮫人才是弱勢一族。”
細數下來,終歸還是我和師兄相處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我更容易聽從師兄的說法。
師兄告訴我說,師父讓我們好好修行,就是為了終有一天能夠為鮫人平反。為此我每天都在努力地練習師父教給我的招式,翻閱了一本又一本的醫書,希望能夠醫治那些鮫人。
能醫一個算一個。
起碼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這麽想的。
我會把那些在街道上遇見的鮫人帶回玉虛府,為他們診治,等他們的傷好了再把他們放走。
長此以往根本不行。
受傷的鮫人太多太多,我不能每一個都為他們治療,而且……也不一定就能治好。要想挽回局麵,就一定要和鬼族溝通,希望他們能夠放過鮫人。
師父說現在已經很好了,早些年鮫人受的苦更多,而現在遺留下來的隻是一部分鮫人,比起曾經真是好太多了。
我想要幫助他們,我不想再看到這個世界上到處充滿著殺戮。
師父說我師兄現在正在醞釀一個計劃,想派一個人到冥府去當臥底,也好和他們裏應外合釋放鮫人,我年輕氣盛,自然是毛遂自薦打算前往。
我隻身一人太久了,天不怕地不怕,而這麽多年師兄又非常照顧我,所以我很希望自己能夠幫到師兄。
報名的時候我搶先把自己的名字報了上去,在紙上寫下“屏幽”兩個字的時候,我微微笑了起來。
我要遵從自己的內心,去做想做的事情,我要讓這世界的陰雲散去。
少年時代壯誌淩雲,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麽一去,竟然踏入了一個泥潭,從此後再也無法抽身而退。
我獨自一人到了冥府,對守門的小廝自報家門:“我是屏幽,來自玉虛府,奉師父之命完成任務。”
師父在冥府赫赫有名,小廝一聽也沒怎麽為難我,牽引著我從小路蜿蜒而行,來到了一株百年桃樹之下。
有人斜躺在樹上,水紅色衣衫頗為淩亂,他領口半敞,修長的手指拎著一個酒壺,黑發傾瀉而下。他表情慵懶,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眼神迷離,但是依然遮擋不住其中蘊藏著的銳氣。
這個人,很厲害。
小廝拱手行禮,向他說明了我的來意,言簡意賅。
然後他擺擺手讓小廝離去。
眨眼之間隻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他沒有開口,隻是定定地看著我,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把我的心剖開,看看到底是存的什麽心思。
當時的我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直勾勾地和他對視,見他半天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我想也沒想就說:“喂,下來。”
估計從來沒有人這麽跟他說話吧。
他居然也不生氣,手腳麻利地從樹上跳下來,不偏不倚剛好在我麵前站定,他在我麵前踱步,一雙眼睛打量著我:“小姑娘長得不錯嘛,知道這裏的規矩嗎?”
“鬼才知道。”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了頭沒好氣地說。
他一隻手攫住了我的下巴,半真半假地說:“做我夫人,就讓你完成任務。”
“你知道我的任務是什麽嗎?”
“知道,教我醫術嘛。”他狹長的眼睛微眯著,眼角微微翹起,充滿了妖魅之氣。
我的心跳突然變得不規律了。
不得不說,他是那種生得很妖孽的男子,單憑這張臉,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多看他兩眼,我才是一個黃毛丫頭,這種反應也是正常的。
我如是安慰自己。
但是冥羽,你真的知道我的任務是什麽嗎?我想殺了你,來換回那些鮫人的自由。我辛辛苦苦修行那麽久,就是為了等到和他們裏應外合的那一刻,然後親手了結你的性命。
當時,我真的就是這麽想的。
小廝帶著我在冥府轉了一圈,跟我講了不少規矩:“冥羽大人喜歡喝玉葉茶,你要記得半個月去鬼市買一次;冥羽大人喜歡安靜,你跟大人單獨在一起不要說太多話;冥羽大人喜歡的姑娘晚上九點以後會去他的房間,所以有什麽事情都在九點之前說完……”
一堆的注意事項。
我唯唯諾諾地應下來,也暗暗地把這些都記在心裏,畢竟冥羽是我要對付的人,而我已經做好了長期在冥府的準備,一定要把功課做足,總不能讓準備了那麽久的事情毀在我一個人身上吧?
冥羽有一座側殿,他在裏麵辦公,在裏麵吃住。
而我,就住在他的隔壁。
當晚聽到了裏麵傳來的曖昧聲音,一名女人的聲音和蜂蜜一樣膩歪:“大人……再喝一杯嘛……”
我死命地堵住耳朵,然後小聲地罵:“真惡心,玩弄了那麽多的女人!”
第二天我去了他的房間為他讀醫書,教了他一些基礎性的東西,冥羽眼神遊移,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念了一陣子之後我看他一直在神遊,覺得沒勁。
但還是堅持下來,一本正經地念下去。
快要念完的時候冥羽忽然插話:“你無聊嗎?”
“不無聊。”我瞪了他一眼,把剩下的內容念完了。
他沒頭沒尾地來了句:“我也不無聊。”
可惜那時候的我還不是非常了解他,不然我就會明白他的潛台詞是“因為有你在,我也不無聊”。
過了沒兩天,冥羽非要我跟他一起散步,到了一座亭子裏,瞧見一個身材極好的小姑娘偷偷地抹眼淚。出於好心我過去問了句:“姑娘你怎麽了?”
哪知那姑娘淚眼朦朧地看著我左側的冥羽,忽然之間蹦出來一句:“冥羽大人我真的很喜歡你!”
“你先問過我夫人再說。”冥羽瞥了我一眼。
小姑娘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委屈地說:“大人你什麽時候有夫人了?”
“從她來了就有了。”冥羽說得理直氣壯。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就多了一個昵稱——夫人。
後來我才知道,那姑娘就是陪冥羽喝酒的那個,當天再去冥羽書房讀醫書的時候我特意打趣:“人家姑娘挺好的呀,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而且那天晚上你們兩個不是打得火熱嗎?幹嘛拒絕人家。”
冥羽用灼熱的眼光看著我,直到看得我不好意思地垂了腦袋,才說:“比不上夫人。”
老是這麽調戲我有意思嗎!
我拍案而起:“誰是你夫人!?”
“你呀。”冥羽死不要臉,說這話的時候臉都沒紅,這態度就跟別人問他有沒有吃早飯,而他理所應當地回應一句已經吃了。
真是的!
我氣呼呼地說:“我還沒同意呢,你在這瞎說什麽!”
手裏忽然一空,原來是書被抽走了,冥羽就此湊了過來,我被他逼得一步一步後退,漸漸地退到了牆邊,而他依然孜孜不倦地堵了過來,兩手撐在牆上。
兩個人的距離逐漸縮短。
我抖了一下,伸手就要將他推開,聲音卻是低了幾個音調:“你……你幹什麽……”
“做我夫人不好嗎?”冥羽上前一步,更加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現在他低著頭,鼻尖從我的額頭擦過去,我長這麽大還從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不由得心跳加速,對著他狠狠一推。
冥羽好像早就知道了我的想法,趁機捉住了我的雙手按在腰間,冰冰涼涼的唇瓣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夫人……”
低沉而性感的聲音響在耳畔,聽得我小心髒猛然一縮。
這人真是,怎麽這麽直白地占人便宜?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
我剛在心裏默默地吐槽一句,嘴唇就被密不透風的吻封住了,本來我就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他又是個調情的高手,被他這麽一親我的雙腿直接軟了,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
“嗯……”
一雙手攬住了我的腰,更要命的是,這一係列的動作都是自然而然的,弄得我非常不自然。
我緊抿著唇,他倒是耐心地吻著,等了一會兒我還是沒有要張嘴的意思,他便是不再等了,舌尖撬開了我的貝齒,霸道的吻在唇上落下來。
半晌才將我放開。
我隻覺得雙頰在發燒,清醒過來之後便是低垂著頭不敢看他,也不敢跟他說話。
還是他先開口:“夫人害羞起來真美。”
一口一個夫人,搞得我們兩個好像真有什麽關係似的,能不能別這麽套近乎!
我鼓起腮幫子,一怒之下用力推開了他:“冥羽你別鬧了,我不是你夫人。”
“你是。”
自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就夫人夫人地叫著,現在才是認識的第三天我珍藏多年的初吻就沒有了,很難想象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咬緊下唇,一屁股坐在附近的凳子上開始發呆,同時思考人生。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沒臉沒皮的人?雖然我向來認為遇見了那個真正喜歡的人,第一眼看到他就肯定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但是……現在這是什麽戲份?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我和冥羽不熟,他就這麽調戲我,不對,冥羽就是個花花公子,到處調戲妹子的那種,我對於他而言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妹子而已,像這樣的調戲自然非常正常。
第一天來的時候,不就有女人在他房間裏說話嗎?
自我安慰到這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但更多的,還是希望冥羽待我隻是逢場作戲。一來是出於我初次經曆感情的恐慌,二來我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有任務在身,而且是處於和冥羽對立的陣營,怕自己經受不住他的誘惑,真的動了心。
但轉念一想,他若真是對我動情,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感情可以成為一個人最深的軟肋,而我們剛好可以利用這一點擊敗他。
現在還早呢,等等再說吧。
“小丫頭?”
“嗯?”
正在想事情的我驟然聽到他的呼喚,不由得敏感地抬頭,正撞上了他柔和的目光。
平時冥羽看別人都是非常冷漠,就連之前那個陪他喝酒的妹子也是,可現在他看著我眼神如水,真真的是少有的溫柔。
心髒在蠢蠢欲動。
講真,冥羽是個優秀的男人,生得妖孽,身材……看起來不錯,又有權力在手,他自己卻又不是那些紈絝子弟,經常抱著書給自己補充知識。
隻是……我不能喜歡他。
“明晚九點,到我房間來。”
他如是說。
我瞪大了眼睛,想起第一天那個小廝跟我講的一堆規矩,明明是說晚上九點以後是冥羽約妹子的時間,不讓我打擾他們。可是現在……他是什麽意思?
我故意問道:“九點以後,你不是該吃吃該喝喝,然後和妹子調調情,抱著妹子睡覺嘛?”
“誰告訴你的?”冥羽眉梢上挑,臉色明顯黑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