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水底

  “韓盛音!”一向叫著“小音”的掌事人此時怒氣橫生,聲音嘶啞地喊著她的全名,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曾經我是多麽寵著你向著你,哪怕你沒有給我爭氣也沒有任何放棄你的心思,到如今我以為你真的能夠悔改,還特意為你設下祭壇,讓所有韓家人都看著我一手栽培起來的姑娘對韓家的忠心從來沒有變過,可是你呢!韓盛音!你居然把我的一片心意全都踐踏!你居然肯用生命來保護她!”


  周行之抱著我升騰在半空中,那些站在地麵上的韓家人雖然心焦,但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漸漸遠行。


  有人使出了術法,有人祭出了符咒,有人拿起了骨器……


  韓家此刻亂成一團。


  周行之一手抱著我,不方便施展法術,而莫名其妙的,我兩隻手上的骨刀居然發出了共鳴,“嗡嗡嗡”的聲音伴隨著震動而來,弄得我手都快麻了,差點把骨刀丟下去。


  兩柄骨刀周圍都覆蓋著光芒,一柄是藍色的,另一柄則是紫色的,兩種光芒融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結界,將我們與韓家那些亂七八糟的術法隔絕了,從而保證我們一直順利地往東南方漂浮過去。


  而韓盛音此時跪在掌事人麵前,像黑天鵝似的高昂著頭顱,聽著掌事人恨鐵不成鋼的話語。


  “你說啊!為什麽要保護她!”


  拐杖一下一下抽打在韓盛音身上,隔了那麽遠我都能夠看到她後背那一道道血跡,即使皮開肉綻她依然紋絲不動,像一尊雕像一樣跪在那裏。


  “對不起。”


  我和韓盛音同時說出了這三個字。


  她是對掌事人說的,而我,是對她說的。我說的極輕極輕,而她這一聲,聲嘶力竭。


  韓盛音挪了挪膝蓋,對著掌事人深深地拜了下去,然後虔誠地雙手合十,任由掌事人用拐杖抽打她的後背。


  一滴淚從我的眼角滑落。


  周行之帶著我隱在了樹叢上空,雖說他鬼力很強,但終究拖著我一個大活人不方便行動,樹叢正好做一個遮擋。


  一片樹葉從我指尖拂過,掌事人的聲音響徹天際:“他們跑不出村子的!所有韓家骨器的主人,給我搜!一定要找到他們,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碎屍萬段。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不由得撇了撇嘴,然後哀歎一聲:“不知道韓盛音現在怎麽樣了。”


  “噓。”周行之冰涼的手指壓在了我的下唇上,他低聲道,“這是她自願的,我也沒有辦法。”


  “就不能救救她?她為了救我也是費盡了心思,現在還差點把自己的性命搭上……”我內疚起來,“她本來可以不救我的,那個送飯的老奶奶不是說了麽,隻要我能夠挨過七日,掌事人就會放我出去。”


  “起初我也是這麽以為的,後來韓盛音找到了我,告訴我掌事人是真的下了殺心,就算你在暖屋死不了,她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困住你。隻要你在結界之中,她就掌握了主導權,隻要是想殺你輕而易舉。”


  我急了,還是覺得韓盛音這事做的不值當:“你也說了,可以殺掉掌事人從而破除結界,我們還是能夠避免走這步棋的啊。”


  “丫頭。”周行之揉著我的頭發,說,“我說了,這是韓盛音自己願意的,她不想讓掌事人死在我的手下,就算掌事人帶給了她不想要的生活,但怎麽說也是養育了她,所以……”


  她寧願犧牲自己,讓掌事人失望,也不願意讓掌事人殞命。


  說是不喜歡韓家,不喜歡在韓家的日子,但到頭來終究對韓家還是有感情的。畢竟有一件事是永遠也無法改變了,韓盛音生是韓家人,體內流淌著韓家的血,她從出生起就和這個家族扯不斷關係了。


  我也是。


  前世生為韓文月,就一心想要查清韓家的事情,今生為秦小布,還是因了一個周行之誤打誤撞和骨鏡有了聯係,繞來繞去終究又回到了這個村莊。


  “掌事人為什麽說我們走不出韓家村?”


  “你忘記了麽?村子周圍有結界,隻有知道密語的韓家人才能打開。”


  周行之帶著我慢慢沉下去,下麵是一處圓形湖泊,波光粼粼的水麵映出了我們兩個的身影,隨著一片樹葉落在了湖麵上,映像也變得模糊起來。


  眼看著我們距離湖心越來越近,我不由得在他懷裏掙紮起來:“我我我不會遊泳……萬一淹死了怎麽辦?”


  “不會的。”周行之定定地看著水麵上那片樹葉,“這片湖泊通往村外的地下,我們雖然無法走出村子,但是能夠通過水和外界進行聯係,要知道,這地方可是我的手下大將鬼冽的地盤。”


  一聽有了援兵,頓時我也不慌張了,放心大膽地收起骨刀,抱緊了周行之,做好沉在水中的準備。但我又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總不能我們就這麽走了吧?那溫羽怎麽辦?

  “你的身體現在哪裏?”


  周行之對著湖麵努努嘴:“水底。”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剛沉入水中的時候,隻覺得頭發濕漉漉的,整個人也都布滿了濕氣。周行之小心地攬著我,一手撥開重重水草,直往湖的深處遊過去。


  我有些缺氧,想要呼吸就勉強張了張嘴,結果灌了一嘴腥鹹的湖水,不僅如此,眼睛耳朵裏也滿是湖水,因為鹽分太高,弄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周行之見狀湊了過來,薄軟的唇瓣封住了我的嘴巴,別說還真管用,居然沒有那麽憋得慌了。難道這家夥自帶氧氣?

  我們兩個一直在湖下保持著這個羞恥的姿勢,反正也沒人看見,故而我沒有像之前那麽不好意思,取而代之的是對周行之莫大的感激。


  難怪電視劇裏總演什麽人工呼吸,完事了兩個人就因此產生姻緣,原來在關鍵時刻確實有用啊!就這麽出賣點節操,起碼不至於讓我在湖裏麵憋死。


  一條魚擺擺尾巴從眼前遊過,叢叢水草擋住了我們的視線,甚至還有樹就長在水裏,根須深入水底,驚得我目瞪口呆。


  水底的世界居然這麽美好。


  當然除去偶爾遊來遊去的水蛇就更好了,畢竟和蛇在一起待了那麽長的一段時間,我對蛇這種生物已經產生了嚴重的恐懼心理。


  周行之做出了一個抓取的動作,立刻就有一柄骨刀從我懷裏飛出來,穩穩當當地落在了他的手裏,他在水中奮力劃了一道,藍瑩瑩的光芒在水中四散開來,擴散到不知名的遠方。


  他手腕輕轉,用骨刀畫出一個奇怪的符號,估計是在召喚鬼冽。


  之後他又收起了骨刀,帶著我漸漸前往湖底,遠遠地我看見了一個浮在水中的人,短發往上揚起,臉色蒼白而且沒有任何表情,借著光芒初初看來,著實是嚇了我一跳。


  但是我很快辨認出了他的麵孔——那是溫羽。


  周行之像一條魚似的在水草之中穿行,我卻是行動遲緩,快要到達溫羽身邊的時候腳腕忽然被水草纏住了。周行之隻好折回去幫我扯掉腳腕上肆意纏繞的水草,同時示意我不要動彈,我看著他不慌不忙地扯斷墨綠色的水草,餘光從湖底沙地上掠過,忽然發現了一雙手。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就使勁閉了閉眼,重新再睜開的時候發覺那雙手果然不見了。


  難道是幻覺?

  可是又覺得不對勁,於是對著那個方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那裏到底有什麽,但現在視野之中隻有繩子一樣密密麻麻的水草,至於水草那邊是什麽,我根本看不出來。


  但我可以肯定,一定有什麽藏在水草裏麵窺視著我們。


  出於謹慎,我扯了扯周行之的衣袖,他吐了一串泡泡,費力地揮動著手中的骨刀,好不容易才把纏著我雙腳的水草給割斷了。


  我默默地取出了另一把骨刀。


  就在周行之雙手劃水朝著我遊來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雙黑乎乎又瘦兮兮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腳腕,下一秒我的身體就被拖拽過去。


  那明明是一雙孩子的手,怎麽可能會擁有那麽大的力氣?

  我想說話,但是剛一張嘴口腔裏就又灌滿了水,我隻能像條魚似的不停地吐著泡泡,同時看周行之抱著另一個“我”緩緩地朝著遠方遊走。然後他進入了溫羽的身體,懷裏依然攬著那個“我”。


  幻象,一定是幻象!


  而真正的我現在還被拖拉著,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物種,我試著呼喚周行之,但他就像被隔絕了一樣,根本感受不到我的焦急。


  情急之下,我握緊了手中的骨刀打算和那小東西拚死一搏。


  我試著讓自己的身體折過來,看準了那雙手的角度,用盡力氣將骨刀擲過去,一道模糊的紫芒閃過,那小手迅速調轉方向,因此鋒利的骨刀隻擦破了手腕上的皮膚。


  “嘻嘻嘻,你打不到我的”


  是小孩子的音色,但刺耳得就像是玻璃相互摩擦的聲響,聽得我心底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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