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國定風波 九、夜簫
徐平忙活了一陣,炸了個醋肉和炒個菜,招呼道:“大小姐,出來恰飯啦。”不一會兒,嘎吱一聲門開了,曹瓔換下了昨天的衣服,穿上了一套紫色睡衣褲,不過又罩上了一件外裳。紫色的衣服一般人很難壓得下去,大部分人質不對色,穿上往往流於俗氣,而曹瓔鍾鳴鼎食,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優雅華貴的氣度,與紫色睡衣褲倒顯得相得印彰。搭一件粉色外套,雍容之餘又有幾分怠懶,好一個海寧縣主。徐平看到她這一身,給了不低的評價,好的穿搭就是相互成就,人又不是晾衣架,逮著什麽貴的就往身上套,那是真的閏土他媽給閏土開門,土到家了。
曹瓔推門,發現庭院中間已經擺好碗筷,雖然天色有點暗下來,但米飯冒著的熱氣還是可以清晰看到,曹瓔有那麽一絲恍惚,像是回到了在海寧王府裏的日子,爹娘在飯桌前等著自己……曹瓔馬上回過神來,眼前這個滿臉帶著欠揍笑意,直直盯著自己的人,哪裏是她的爹娘。曹瓔就這樣被他盯著,走到了庭院中間,尷尬極了,像是商品一樣,有點羞怒道:“看夠了沒有,你還吃不吃飯啦。”徐平麵不改色,自然地說道:“在吃了在吃了,秀色可餐嘛。”曹瓔一時氣滯,這人怎麽不著調,要不是……那時候還覺得他是正人君子來著,想著想著,曹瓔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心跳不已,不過臉上表現出來的就是另外一副略帶清冷的表情了,用帶著點責問的語氣說道:“這麽說來,你今天看著我吃就可以了?”說罷,伸手就要去拿徐平的碗,徐平見狀立馬端起碗開始扒飯。曹瓔揚起嘴角,眼裏閃過一抹狡黠,將遞出去的手伸向了那盤炸醋肉,打趣道:“有些人嘴巴上說著秀色可餐,吃飯吃得比誰都快,男人總是這麽口是心非。”徐平聽到這裏,差點沒噎到,心知被她耍了。不過看到曹瓔咀嚼醋肉,麵帶油光的樣子,心裏除了憐意,再無其他,這娃真是餓慘了。徐平伸手幫她擦了一下嘴角,說道:“還說我呢?你這直接上手的樣子,也不太優雅誒。”曹瓔也不管了,青菜就飯,往嘴裏送,鼓動腮幫子,嗯嗯哼哼的。徐平知道她在問今天的調查,他早有腹稿。
徐平喝了口水,將驛長,沈心還有驛站的一些觀察說了一下,感慨道:“這沈心倒是冷靜,一道道命令下達下去,也算應對有序。”曹瓔點了點頭,如他們之前推斷的那樣,借著綁架之名,行奪權之事。至於沈心,跟沈心打交道這麽久,自己的對手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徐平扒了一口飯,說道:“不過他對海寧王的安危倒是挺緊張的,眼裏的神色做不得假。”這時曹瓔吃完了最後一口,拿著空碗,看著桌上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徐平心裏覺得好笑,擔憂地說道:“那邊還有飯,如果吃不完,明天不知道會不會餿掉。”曹瓔神采奕奕的看著他,忽然發覺不對,眼神一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道:“可是我有點飽了……算了,還是別浪費飯啦,我將就著再吃一點吧。”徐平拿過她的碗往廚房走去,後麵響起曹瓔的聲音:“不要裝太滿,一點點就可以啦,剩下的你自己解決。”徐平嘴角不住的抽動,至於嘛,就不能坦誠點說我沒吃飽,要續飯嗎?徐平直接給她乘了一碗,曹瓔埋怨道:“哎呀,不是說了不要這麽多嗎?”不過倒是聽不出什麽埋怨的語氣,隱隱還有點開心。
徐平也不接她的話茬,又簡單的把曹正嶼帶人去品顏和不餓樓的事說了下,當然甜點師的委托他也沒有略過,相反的,甜點師那邊徐平說得更詳細些。他覺得甜點師是一個突破口,至少相比於其他幾個方麵的訊息,甜點師這邊機會大點。當然徐平心中還有一個隱憂,隻是回想起曹瓔之前的一些話,他覺得現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在徐平說話期間,曹瓔把她那碗飯又吃完了,這次就滿足的放下了碗。徐平疑道:“剛剛你不是說快飽了嗎?”曹瓔臉紅道:“勉強吃完的,撐死我了,你怎麽舀那麽多?”徐平一臉慚愧道:“怪我怪我,明天我煮少一點。”曹瓔有點急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在那裏臉色變換不定。徐平也是樂得不行,慢悠悠的吃著。
曹瓔想來想去,還是扯開話題,說道:“從你今天的調查來看,二叔肯定是參與其中了,今天他去品顏和不餓樓,多半是打個眼,估計明天開始才會準備下手。照時間來看,豐寧米鋪應該也去了,澤寧轉運處應該沒去。”徐平還是喜歡看曹瓔現在這種運籌帷幄的樣子,誰說女子就隻能紅線穿繡,烹煮河鮮,運籌帷幄怎麽就不行了,我看就挺好。剩下半碗飯瞬間變得好吃了起來,徐平就聽著,不搭話,佳人良音下飯,自己擱一邊有一沒一句的成何體統。曹瓔才沒想到徐平的心思,接著分析道:“你做的不錯,這個甜點師很可能是個突破口,至少,可以搞清楚綁架他的人的來曆,還有府兵暈倒的原因。”
曹瓔一手托著光潔的下巴,一手指在桌子輕輕敲著,順著她敲擊的節奏,曹瓔接著說道:“四大嫡係中,除了轉運我最放心的是品顏,樓裏有她培養的隱衛,消息集散很快,明天你陪我先去品顏樓吧。”此時徐平剛剛放下碗筷,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曹瓔接著問道:“你有去府裏看看嗎?我弟弟怎麽樣了?”
徐平一拍腦袋,糟糕,忘記了,今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沒時間去誒……啊這……看到徐平不答話,一臉尷尬,曹瓔歎了口氣:“算了算了,弟弟大概是沒事的,今天辛苦你了。”忽然間想起什麽,曹瓔接著問道:“府兵說的那個香氣是怎麽回事,有沒有可能是那個香氣把府兵迷倒的?”徐平笑了一下,滿是嘲諷,道:“一般的人確實有可能往這方麵想,但我可以告訴你,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不存在這樣的迷煙。”曹瓔笑了一下,眼眸彎起:“你倒是自信得很。”徐平收斂神色,緩緩說道:“驛站那邊我看了,過於空曠,管你什麽迷煙,要在空曠的地方迷暈200人,都是不可能的。除非煙的量特別大,可是那麽大量的煙是藏不住的。”曹瓔托腮看著徐平,他現在神色堅定,娓娓道來的樣子還挺帥的。徐平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接著說道:“還有,迷煙一般都是往無色無味的方向發展的,哪有帶香氣的,至少我認知的數十種迷煙,全部都是在盡量掩蓋味道。”徐平將收拾好的碗筷疊在一起,正色說道:“我斷言,那香氣是障眼法,真正的原因另有他物。”曹瓔想了想,說道:“所以你是懷疑甜點師下毒咯?”徐平道:“嗯,他的嫌疑比較大。其實因為那個香氣,我還懷疑過會不會是品顏內部有人勾結,畢竟那個香氣能擴散開到200人的範圍,也不是一般香氣了。”曹瓔眉頭微蹙,也不反駁,至少徐平說的有一定道理,她也不是迂腐之輩,上梁正,下梁就一定不歪了嗎,人心是最複雜的。
徐平收拾好碗筷,也不忙著去洗,反而是就著夕陽,懶洋洋的偷一會兒懶,問道:“品顏的隱衛是什麽來路?”曹瓔眯起眼睛,陰陽怪氣地說道:“徐大俠是打算幹什麽呐,打起隱衛的主意啦?”徐平仿佛沒聽到她話裏的刺意,用憊懶的語氣說道:“今天跑東跑西的,累死我了,待會你可得幫我按按。”曹瓔懷疑自己聽錯了,長這麽大,連她爹她都沒按摩過,幫你按摩?曹瓔美眸豎起隱隱有怒氣要爆發開來,不過還是裝模作樣的一手曲起放在耳朵上,靠了過去,假裝沒聽到:“你剛剛說什麽來著?”說罷掏了掏耳朵,喃喃自語:“最近有點耳背,聽不太清楚,罷了罷了,還是回去休息了。”起身欲走,徐平覺得好笑,一把抓過她的手臂,在曹瓔的驚呼中把她拉入懷裏。徐平靠了過去,在她耳邊聲音不大不小地說道:“待會,按摩,懂?”感受到耳邊吹來的熱氣,還有縈繞鼻間的男性的味道,曹瓔渾身僵住了,一時之間忘了反應,隻想著早知道不要靠這麽近了,坑死了。徐平暗暗感慨,怪不得說女孩是水做的,軟軟的還挺舒服的,不知道抱起來會怎麽樣?想到這,徐平鬆開了她的手臂,環了上去,曹瓔一下就懂了他的想法,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內心不是很抗拒徐平,可是少女的矜持,還是讓她推開了徐平,站了起來,罵了一聲:“登徒子,下流,變態。”紅著臉就跑回屋子裏去了。
徐平笑眯眯的看著她跑回去的身影,回味半響,吐出兩個字“真軟。”另一邊的曹瓔,關上門後,背靠門,臉上熱得很,平時明明很反感異性碰到我的,為什麽,我現在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厭惡感?難道我喜歡上他了?怎麽可能……況且,爹還沒救出來,我居然在想這些。曹瓔平複了一下心情,今天思考了一天,對於那群綁匪的位置,她還是沒什麽思路,待會問問徐平,看看他怎麽想的。曹瓔自己都沒注意到,平常多謀善斷的她,不自覺的有了想要倚靠的人。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徐平的聲音“瓔瓔,我去洗碗啦,順便洗個澡再回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曹瓔沒好氣道“不去不去,誰是你的瓔瓔啊。”還好中午嫌熱,已經先洗過了,曹瓔不禁竊喜著,跟著徐平去洗澡,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哦,那我走啦。”徐平的聲音漸漸遠去,曹瓔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今天分析了一天,能想的都想到了,晚上就好好放鬆一下。曹瓔一件一件衣服看過去,這些衣服,是徐平的過往嗎?如果一件衣服代表一個身份,代表一個死人的話,那他到底經曆了多少次戰鬥?曹瓔喃喃自語著,掀起黑簾,走到藥架上,一瓶一瓶看過去,仿佛看到許多個日日夜夜藏起來獨自舔舐-著自己傷口的徐平,“這化妝品倒是門類俱全。”曹瓔捂著嘴笑道,“不知道那個家夥化身女孩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洗漱完畢,徐平運起清風行回趕,感受著夕陽下的涼風,風吹起他本就不長的頭發,臉龐仿佛刀削,迎著夕陽鍍上一層金光,仿佛謫仙降世。徐平想起前世的練劍,那個時代並沒有內力這個東西,僅僅出現在小說的東西,真真切切的掌控在自己手中時,徐平也有點失神。無數個日夜練劍,最後被兩發子彈帶走,一切的技巧就像笑話一樣……徐平思緒飄遠,轉眼間到了木屋。木門沒有上鎖,被風吹開了一條縫隙,徐平登上台階,看到曹瓔看著他掛在牆壁的劍和簫,正要伸手去取簫,徐平以為她要吹,糟糕,雖然那把簫是原徐平的,可是……不行不行,急忙閃身進了屋,在曹瓔手剛拿到簫的時候,把她的手也握住,溫溫熱熱的,徐平說道“你會吹簫嗎?”曹瓔嚇了一跳,聽到熟悉的嗓音,才放鬆了下來,好奇道“不懂,不過你應該懂吧?”徐平想了一想,說道“行,我就獻醜啦。”說完,另外一隻手摟著曹瓔的腰,輕飄飄的就到了屋外,一個縱躍上了屋頂。
曹瓔還沒得及驚呼出口,場景不斷變換,轉眼開闊。看著身旁男子雲淡風輕,嘴角微揚的樣子,曹瓔心跳漸速。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徐平低頭看了看,對上了曹瓔的眼睛,看到她眼底無盡的柔情,徐平慢慢靠近了她,曹瓔芳心狂跳不止,麵頰像火燒似的燙得很,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催促她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呐喊推開他推開他。曹瓔糾結不已,頭腦感覺要炸開了,徐平看她糾結得很,輕輕在她額頭點了一下,他想再等等。
曹瓔見他隻親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眼裏既有放鬆又有點小失落,身體軟了下來,兩人坐在屋頂,曹瓔軟軟的躺在他懷裏,感受到曹瓔不再僵硬,徐平握著她的手放到了她的腹前,說道“你不是想聽我吹一曲嗎?”懷裏佳人弱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徐平輕輕哼著調子,找找感覺。曹瓔本來緊繃著的身子放鬆下來,聽著徐平在耳邊輕哼,全所未有的疲憊襲來,這時一陣悠遠綿長的簫聲傳來了。曹瓔眼前一亮,這首曲子跟她聽過的曲子都不太一樣,可是很好聽,撩動了她內心一些掩藏的情愫,她腦海裏浮現出了她娘親李清禾的身影,“娘親……”曹瓔低語著,閉著的眼睛滑過兩道晶瑩。徐平想起了不可追及的前世,想著那永世不可再觸碰的親人朋友,有感而發,選了故鄉的原風景,一曲終了,自己也是心有所動。低頭看了看,曹瓔已然睡去,兩道淚痕映著淡淡的光華,徐平伸手替她拂去,他知道一個人扛起整座海寧王府壓力有多麽大。
回到房間時,天已黑,徐平輕輕將她放到床上,彈指一道勁力,滅了燈火,這一手如果外人看到,估計會驚呼這人已然半步一品的實力。徐平褪去的她的外裳,她裏麵穿著的本來就是睡衣褲,倒是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煩。徐平猶豫著要不要也上床,他確實想追求曹瓔,可是他的自傲讓他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情,不過看到曹瓔又蜷縮起來的身子,他把心一橫,柳下惠了一回,不在乎再來一回了。徐平褪去外衣,也上了床,輕柔的替她蓋上了被子,自己則拉了另外一床被子蓋上,摟著曹瓔,看著眼前女孩的睡顏,沉沉睡去……
半夜,曹瓔被冷醒,迷迷糊糊之間,發現旁邊還有一床被子,“這床被子是我踢掉的嗎?”曹瓔模糊不清的說著,接著抓過被子就蓋在自己身上,又往那床被子鑽了過去,“好暖和。”曹瓔滿足地重新睡著了,徐平從她說提被子的時候就醒了,眼睜睜地看著她抓過自己的被子,鑽了進來,也是挺無奈的,柳下惠柳下惠……心中不斷默念這個聖人的名諱。不過手上還是不規矩的抱著曹瓔,我就抱抱,也不幹啥,兩人重歸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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