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百密一疏
此時的一切皆似往常,夜晚的梅苑正是風華似欺,正如初春時節,一股清冽微甜的風拂麵而過,微碧的叢草縱橫,眼下盡是清雅悠長之景。
月光穿過樹梢灑了一地的星輝,賀琅玥坐在屋內,眼前擺著騰騰的蓮藕排骨湯,眼底似蒙了一層迷霧,鼻尖縈繞著濕潤的氣息,心底泛著漣漪,難以平靜。
這是她母妃最為喜愛的一湯,亦是她年幼時最為難忘之物,傷懷時,病痛時,母妃皆會盛上一碗,護起她心底的溫暖。
“長公主,您又睹物思人了?”則鳶見她的眸光在玉鐲與蓮藕排骨湯二者之中徘徊,心意闌珊。
相思寄明月,璞玉似故年。月盈月缺,也待相逢,屋外潤雨無聲,屋內紅燭將歇,夜色墨黑且又漫長,而思念更亦荒涼。
“那年,母妃因救我而落下病根。若不是我,母妃不會早逝。”賀琅玥心緒霎然墜落,滿心荒涼,眼見眼前的蓮藕排骨湯那氤氳縈繞的熱氣漸漸褪去,眼底似迷似霧,不見其情緒。
“那不是您的錯,要尋便要尋那縱火之人,千刀萬剮才可泄憤!”則鳶握拳,眸光寒利,氣的砸向桌案之上,眼底森森怒火無處發泄。
思緒卻是惶然,腦海中反反複複的隻有那後殿失火一案,當真是觸目驚心,駭人聽聞。
時光重溯,似若浮生一夢。猶記那時的她尚且年幼,同凝鳶才入宮不久,便取得了長公主的信任,成為了賀琅玥的貼身侍婢。一同娛玩,一同尋樂,當真是其樂融融。
平日裏賀琅玥的母妃,也便是賢妃,時常會帶上獨家秘方所製的蓮藕排骨湯來,為其人暖暖心。
不知福禍,不知喜悲,這個蓮藕排骨湯,也同樣是賢妃與宮闈結緣的一物。若非居於深宮,也不會遇宮闈紛亂,後殿失火,其女賀琅玥深陷其中,賢妃舍身相救,才落下病根,早早逝去。
若不是因她母妃落下病根,她亦不會千方百計的籌謀,活得這般壓抑。
“縱火之人?”賀琅玥抬眸望向遠處星辰,眼底晨星初明,低言淺語,“早便查出來了。”
但是查出來了又能怎樣,是她永遠動不得的一個人。
“據聞這後殿失火案乃是宮中的一大疑案。”則鳶搖搖頭,嘴角含著幾分疑惑,撓頭思緒良久,忽然間,卻以醍醐灌頂一般的神色瞧著她,“您的意思是,有人暗箱操縱,步步籌謀,而那人卻是位高權重之人,您動不得?”
忽而間,賀琅玥淺笑,下意識的拾起一勺蓮藕排骨湯飲下,唇間一抿,笑若桃李,神思間,盡是如回憶般,眸光流轉似水波,在心底絲絲縷縷的散了開。
則鳶,當真是不笨。
“想的不錯,不過這縱火之人,或是你永遠也想不到。”賀琅玥眼眸星火,在月色見灼灼烈烈,幾分春寒幽幽散散的化為一道暗香,撥開窗牖迎入屋鄭
“何人?”則鳶麵帶疑惑,燭火淺動,將她心底浮遊。
賀琅玥環手,對上則鳶的眸子,一字一頓道:“先太後。”
先,太,後。
則鳶聽之,大驚失色,連忙起身,走到賀琅玥的身側,瞪著雙眸,圓滾滾的瞧著她:“怎會是先太後,她性子和善,待人寬厚,怎會行出這事?”
性子和善,待人寬厚,賀琅玥愴然一笑,反倒有幾分的可笑,回想起年幼時的點點滴滴,卻要故作平和,忍住怒意。
先太後雖名為她的皇祖母,但卻沒有一絲的血緣關係,隻因她是曾時的皇後,又因先帝的母妃早逝,她才安安穩穩,舉世無憂的坐上這太後一位。
但先太後待她卻極為刻薄,處處刁難,隻因有著重男輕女的思想,而她卻又是庶出,便不被待見。
如此也就罷了,先太後行事兩麵三刀,卻在外人麵前故作寬厚和善。
這後殿失火案,更是她一人主導。隻是為了除去先帝寵愛的一位嬪妃,生怕其沉淪女色,荒於政事,才下此惡手,以絕後患。
而她,也是險些被殃及的一人。
那日滔大火蔓延著後殿,濃煙四伏,梁頂在一瞬間坍塌,被大火吞噬,一切皆於瞬息間化為烏有,分崩離析。
分明是晨時時分,空卻被大火染的如夕陽般的火卷流雲。
死傷數人,哀鴻遍野,隻為除其一人,便要數人遭此劫難,殃及池魚,果真是當得太後之人,心狠手辣不亞於人。
賀琅玥眼底生了陣淩意,亦是因此,她才要阿玨坐上這至高無上的地位,讓這世間再無人敢欺負他姐弟二人。
“眼裏見的並非是真的,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人多得是。現如今,我也是這般人。”賀琅玥的幾分凝重,幾分思索,拾起一鍋蓮藕排骨湯一飲而盡,一滴不留。
未等賀琅玥話落,則鳶連忙打斷:“長公主隻是情非得已。”
言畢,賀琅玥搖搖頭,世間的情非得已僅僅是借口。
這宮闈中僅僅隻有骨肉至親才會真心以待,他人或多或少皆會有幾分的利用。
她那十多年的遮日避雨之地,不過是一個人心肮髒之處。
“世間並沒有這麽多情非得已,做了便是做了,一切隻是為了達成目的罷了。是非好壞,隻是在他人口中,而我隻是要做到問心無愧。”賀琅玥將那鍋已然空空如也的蓮藕排骨湯置於雕花木桌上,眼底清輝漫開,周圍燭影高低起伏,無聲無息的照亮一屋的明華。
賀琅玥攢起肩頭大衣,冷冷一縮,輕撫衣領,眸光清冷寒涼,唯有淺淺的呼氣,鼻息語間的氣息縈繞,坐在雕花木桌旁,思緒萬千如絲。
“更深露重的,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賀琅玥對上則鳶那一雙玲瓏般的眸子,淡然道,“有些事還是不要知曉為好。”
則鳶轉身,看向那半遮半掩的門扉,迎麵而來一股暗香浮遊,細雨濕潤後的攝政王府最是春風暖流,扣人心扉。
夜色已然沉重,凝露霜華,沉寂的僅有她二人,眼看時辰不早,連針尖落地聲皆依稀可見。
她不由得回首,卻見賀琅玥被燭火月明映襯的輪廓分明,笑意愈漸和煦,正是美得恰到好處。
則鳶雖僅僅隻是居於不遠處,但仍是放不下賀琅玥獨自一人在此,流連數次,才肯罷手離去。
心底卻浮著幾番不祥的征兆,生怕何時賀琅玥便遭於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