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嗜骨散
三兩點日光從窗外斑駁而入,屋內漸漸明朗清明,唯獨沈清綰倚在榻邊闔目。
她的眼睫處似有淺淺的躍動,呼吸均勻且緩和,遠處的銅鏡中隱約的映出一道容貌,似清雅溫潤且又粉黛未施,一容素目。
眉目似遠黛,如高山流水,白衣若雪,睜眸之間,更是一番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那一襲白衣內裏,仿若山月明。
她微微仰起,拾起桌案上的一捆藥包,凝之許久,思緒中眸含秋水,深不可測,直至指端微微一扣,眸中的思緒才漸漸散去,嘴角漾起一抹淺盈盈的笑意。
“沈姑娘,您當真要這麽做?”遠處的無心凝於門外,看著她手中的那一捆藥包,眼底盡是焦灼不安。
昨日她遣他去買上這一捆藥包,一味一草相而混合,正好是嗜骨散的調合,他知曉,卻又不言,直至此時才問出了聲。
嗜骨散,乃是鮮有人知曉的一味情毒,若不是他年幼時同沈清綰見過其人服用此物,他或許還認不出來。
藥香濃鬱,沁人心鼻,但卻擾人心緒,嗅之動人,食之反態,自有情毒攻心之人,腹內血氣翻湧,魂斷於,聞疾呼者,疾奔者皆會加速情毒運轉,直至攻心而亡。
但此物,卻是有一人能解。
便是居於雪穀之中的一名醫者,人稱“鬼草王”,常年居於雪穀之中,常年積雪,凍之徹骨,瑟之寒涼。
周側卻山川俊麗,四季如春,但僅有此處為界常年積雪,乃是賀國之奇聞。
據聞其能解百毒,治百病,但脾性古怪,性格孤僻,尚不為皇室宗親解毒治病。前些年已有皇室宗親遠赴至此,皆無功而返,心緒浮沉。
如若真如沈清綰這般做,害賀琅玥至此,那便相當於無人可救,無人可解。
年幼時她尚是個清秀女郎,心思純真,不忍傷人傷物,一蟲一獸皆不忍傷害,心地極為良善,且年日食素,鮮有食葷。8
如今一看,卻是變得這般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隻為能夠在此立足安生。
終不知她流落街頭的那些時日到底經曆了何事,能讓她改變如此,蛻變如此。
無心心緒浮沉,眼底黯然,不知其是否為自己所識之人,自己所傾慕之人。
從至今,他便傾慕其沈清綰,但卻不言,隻是默默的喜歡,獨自的傾慕。
未等她思緒回神,卻見沈清綰目光一觸,眸子從黯然化為一道清冷而又堅定的神色,唇間微微抿住,指端一涼,將那藥包擲於無心的手鄭
日光斑駁且又明朗的照在她的麵頰上,嬌柔玉姿,唯有窸窸窣窣的樹影,伴於暗香疏影之鄭
“這世間,我隻能信你。”沈清綰聲色清冷而道,抬首望著他那黯淡的眸光,“賀琅玥必須死。”
她這一言頓住,眼底更是堅定不移,心口卻泛著一陣心酸苦楚,回首再想起賀琅玥,積攢的悲屈在心底於一瞬間泵發,勢若滔駭浪,怒水翻瀾。
“你不必訝異,他日我會同你言。”她的心思似若寒潭,捉摸不透道,“若要活之安然,必要將眼前的阻礙盡數除之。”
此刻,無心仍是凝之不動,似乎連呼吸皆已頓住,不知其言,一臉不解的瞧著她,雙睫似染上了一層星輝,掠過一絲迷惘悵惘。
問世間難解之物,當為女子的心思了,尤其是這般大家閨秀的心思。
無心微微一歎,滴水之恩,尚湧泉相報,那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自要萬死不辭。
況且他本就不是一個良善之人,他也不喜這世間的是是非非,他向來隻遂己心,僅遂己念。
“你若信我,我便助你。”無心的聲音沉重,神思恰然變得幾分幽若寒潭,隻是寧謐的瞧著她,一舉一動盡繞心間。
正是竹影疏落,聞風輕撫而過,一片幽靜,而她卻看不到他眼中的那般幽幽綿綿的情意。
而在她的心底,僅僅隻是久別重逢的好友,再無其他特別的情緒。
此情此境,讓無心的心緒一沉,心底蕩然空蒙,如風雨過後的迷霧,不見人居於其鄭
良久,窗外穹下的雲霧再無,自是明朗開懷,飛鳥自如展翅雄鷹一般盤旋騰飛而過,似俯瞰千軍萬馬,下蒼生。
“久別重逢,你竟還能這般待我,真好。”沈清綰淺淺一笑,隨之眼底劃過的卻是森寒餘悸,“若是王爺問起,你便告訴他,我因落水得了風寒,不得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不然你我皆要被逐出府邸。”
沈清綰一攬被褥,再次伏下,隻給無心落下一道清瘦的背影,以及那青絲之下的脖頸處,雙臂之間,一道道淺痕。
無心的眸光一落,乍然一怔,心底更是入骨的寒涼,微斂雙眸,積蘊著的情緒亦似翻江倒海的上湧,心底盡是陰霾,森索。
“好。”無心回應著,語氣中夾雜著歎息與心疼。
曾經她膚如凝脂,冰肌玉骨,如今卻是傷痕累累,千瘡百孔,僅有臉頰之處乃似當初的容色,不知曆經多少苦難,才陷入如今這般境地。
從年幼時,她便最喜這身皮囊,亦因這副皮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所謂大家閨秀,名門之女,正應是如此。
“多謝你了。”沈清綰淺淺轉身,衝著無心一笑,那一輝笑意更如星輝漫一般的燦爛,仿若曾時舊意曆曆在目,邊雲影,竹木疏落。
一句多謝,積攢了多番情緒,隨即如轟隆一聲在心底炸開,無心凝了許久的目色,心下緩存,長袍微動。
她身上攬著的清香拂麵而落,從麵龐延至鼻尖,再入眼波碧落,迷惘了雙目。
仿若一切皆回到了曾時,他緊攢住手中的草藥包,緩還回身,靜默的走出那屋門,眸光沉寂,空無一物。
屋外那樹影中的明暗快速交替,交織著他的深遠,唯見她穿梭遊走,行那曲徑通幽處,聞那樹葉窸窣之聲。
“綰兒,你到底經曆了些什麽……”無心淺言歎息,放眼而去,四下萬竹蒼茫,雜石錯落有致,他的步子卻沉重的透不過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