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思無邪 10
踏著午夜十二點的鍾聲推開家門,蕭鴻軒悚然發覺深夜亮著燈的客廳裏,除過雙眼遞過怨艾目光的妻子,沙發上還依靠著白發蒼蒼神色憔悴的老母,還有躺在沙發上打盹被開門聲驚醒,揉著一雙朦朧睡眼的侄女嘉嘉。
第一時間便衝口問道;“出什麽事了?”
謝瑩定定的看著褲子不知在什麽地方掛了大大小小幾個三角口子,露出皮膚來;黑色的上衣體恤,也沒能掩藏沾染的油汙灰塵,麵露驚懼之色的丈夫。
“你天不亮就出去了,這一整天都幹嘛去了!”
回到自己的家,給手機充上電,用座機和大哥蕭鴻青聯係上,問清了情況;謝瑩一邊用家裏的座機不停地撥打丈夫的手機,也想起了今天丈夫出門的時間出奇的早。
“我去南山邊上了,挨著山,手機一會有信號,一會沒信號的。”
“那你手機有信號的時候也應該看到,有多少人在給你不停地打電話,也該回個電話吧?”
蕭鴻軒不願和謝瑩多糾纏,急切的問著;
“先別說我去哪了,到底出啥事了?”
“出啥事等你回來都晚了!靜靜父親出了意外,人已經不在了,大哥他們陪著靜靜和老師去了s縣,這會已經在返程的路上了。”
“我這就去高速路口迎他們。”
謝瑩叫住了轉身要出門的丈夫。“這現在著急也沒用了,靜靜他們回來還要一個多小時,你趕快的洗澡換衣服,灰頭土臉,穿的跟個叫花子似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哦!”在屋門口向裏走著,蕭鴻軒一邊脫著套頭體恤。走到洗漱間門口,已經光著膀子。
被說話聲吵醒,蕭母問道;“三回來了”
“我回來了,媽,您帶著嘉嘉去屋裏睡覺吧。”
“行,你回來了就行,靜靜父親的事你和老大多操點心。”
看著婆婆被嘉嘉扶著進了客房,謝瑩催促道;“你還不趕快的,大夥都陪著靜靜去了她家鄉一趟,別等著人都回來了,咱兩口子還沒個人影。”
沒了外人,蕭鴻軒站在洗漱間門外就麻利的脫了個精光,丟下又髒又破的衣服,鑽進了洗漱間。
謝瑩彎腰收拾著丈夫丟在地上的衣服,突然拎著蕭鴻軒脫下的內褲皺起了眉頭。
抬手就要推開洗漱間的門,驀然定住了,猶疑了片刻,放下手來,找了個密封袋把內褲裝起來收在臥室衣櫃裏,轉身回來了,拎著沾滿灰土油汙的外衣丟到陽台洗衣水池裏。
二婚嫁給續弦的丈夫後,蔡曉娥就知道了歐陽子樂還有個在外地工作的漂亮女兒。
從家裏的照片可以看出,歐陽子樂的大女兒長得和他故去的原配妻子很像。
秦曉娥對歐陽靜的了解也就止於此。
她被夫家趕出門,被迫混跡在小縣城討生活的時候,歐陽靜已經遠離家鄉開始求學工作了。
兩人唯一的一次見麵,急匆匆趕回家鄉,剛剛和父親因為亡母屍骨未寒便另尋新歡大吵一架,歐陽靜衝木然坐在客廳偷聽著臥室裏父女爭吵的蔡曉娥丟過個蔑視的目光,在蔡曉娥麵前閃了個麵,就摔門而去;就此再無音信。
當歐陽靜一身素衣,清白的臉上掛著兩行珠淚,在幾個女眷陪同下推門而入。
一直昏昏然的丈夫看到女兒的目光猛然明亮起來。
掙紮著擺手示意寶兒過去,將寶兒的手放在了姐姐手裏,許是做了這件事後力氣已經用盡,眨著眼示意自己過去站在床頭他的旁邊;
已是說不出話來,努力轉動著眼珠,向女兒傳遞信息。
“爸,您放心,弟弟和蔡姨以後我會照顧好的。”
淚珠脫離了歐陽靜的臉頰,砸在手裏攥著的父親皮包骨頭的手上。
“爸!你也會好起來的,我馬上就帶你去省城最好的醫院,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隨著一起進了病房,立在歐陽靜身後的林梓潼暗暗歎氣。
和女兒隱瞞病情是歐陽子樂強烈要求所有人幫忙。
之所以鴻軒和自己夫婦都按著歐陽子樂的要求幫著隱瞞著靜丫頭,完全是因為了解的歐陽子樂身體真實的狀況後無奈的選擇。
以他的身體狀況,歐陽子樂能夠堅持陪著幼子到了上學的年紀,已經是個生命的奇跡。
接到鴻軒報告歐陽子樂身體難以堅持下去的電話,和丈夫商量後,決定不顧歐陽子樂的想法,要在他最後的時刻來臨前,把女兒送回這個對兒女的愛深沉博大的父親身邊。
行裝已備好,歸期也已經定了,可是,老天就是不想要遂了人意,偏偏在這時出了意外。
“靜靜父親,放心,閨女還有我和他爸爸。
寶寶不但有姐姐照看著,還有我這個大媽。”
歐陽子樂知道給出這個承諾的人是誰。
去年在自己狹小的家裏,迎進兩位貴客,歐陽子樂一眼便認出了曾是一省首長的白書記。
對於多次來過家裏的黑衣男青年,言辭閃爍的說靜靜如今有著一對關愛他的父母照顧的話已是深信不疑。
即便是這樣,麵對客人拿出詳盡證明材料證明女兒有能力擔負起自己後續的治療費用以及供養一家人的生活。
歐陽子樂還是要拒絕這份關心。
他是父親,天然的就要擔負起為子女們遮風擋雨的職責,即便是兒女們已經成長成了參天大樹,還是不能丟棄這份天職。
為女兒如今的成就欣慰之餘,該考慮的是讓女兒每一天,每一刻都生活的高高興興,而不是提前背負起家庭的重擔。
眼裏留露出愧疚的神色,終究有愧於女兒,自己對幼子失約了,對亡故的妻子失約了,不能照顧著寶寶長大,成家立業,隻有把這個沉重的擔子壓在女兒的肩頭。
對於陪自己走完最後一段生命的蔡曉娥,這個善良單純的女子,歐陽子樂心裏的愧疚更是說不盡。
遞給女兒的眼神裏,有了祈求,幫幫這個命運多舛的女子,就算是幫爸爸還債。
歐陽靜讀懂了父親眼裏傳遞的所有信息,重重的點著頭。
世界在歐陽子樂渙散的眼裏崩塌著,當他的眼眶裏最後一絲神彩暗淡了,病床前的監控儀畫出一道直線。
“病人,,,,,,,,”
林梓潼攔住值班醫生想要說出口的話,揮揮手讓居小妹出去叫人。
在走廊裏和隨著居小妹趕過來的付雲河幾人低聲交換過意見,“小付你也不便出頭主事,還是讓鴻青來主事吧。”
歐陽寶很是不適應爸爸躺在床上的樣子,也很是不適應媽媽倉皇失神的樣子。
突然間多了的姐姐,就是哭著的模樣依然很漂亮,隨她一起出現的人很多很多,有的高大雄壯,還有的長得好凶。
幾個一直圍著姐姐的大媽大姐姐倒是很親切,隻是媽媽一直都把自己抱得緊緊的,好像是鬆開了手自己就會走丟了似的。
抱著寶寶走出醫院二層小樓,蔡曉娥木然的跟著歐陽靜上了停滿院子的車中間最厚重的那輛車。
有身材魁梧的壯漢抱著丈夫,送上了車,縣醫院的院長最後跟著上了車,看著丈夫聾拉著頭被兩旁的人夾緊了。
隨著車外穿著警服的壯漢一聲大喊;“出發。”
前一刻靜止在院內的車輛,像是盤起的巨蛇,伸展開了,蜿蜒著穿出了縣醫院大門。
蔡曉娥想象不出丈夫的大女兒有著多大的能量,很是簡樸的她,單單依靠眼睛看到的,明白同行的長長的車隊,每一輛車都比縣長坐的車好。
車行一路,車內人保持著沉默,偶爾有人打破沉默,都是在接聽著電話。
車隊最終停了下來,拉開的車門外,黑壓壓的人群前,當先站著的黑衣青年男子,蔡曉娥見過數次。
“先都下車,這邊我和黃叔都安排好了。”蕭鴻軒低沉的嗓音響起,歐陽靜止住的眼淚又刷刷的流淌下來。
“靜靜,靜靜。”謝瑩伸手曳著身子發軟的歐陽靜,一邊跟來的嘉嘉忙把歐陽靜的手拖到尖尖細細的肩膀上;“靜姑姑,奶奶要來接你,我沒讓她來。”
心裏泛起股暖流,歐陽靜眼裏的淚水淌的愈發猛烈。
抬頭透過淚眼,看著聞訊趕來守在中心醫院等候著的人群,彎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把歐陽子樂接到中心醫院不是為了便於搶救。
從車上被大王抱出來的歐陽子樂放上等候著的推床上,直接就被往中心醫院的太平間。
把已經停止呼吸的歐陽子樂帶回來再宣布死亡,是付雲河和蕭鴻青幾個人商量出來的決定。
在他們的心裏,歐陽靜的家在這邊,歐陽靜父親最後的時刻也應該是在這邊,有著他們這些親朋張羅著來辦。
後半夜的釣客食府突然燈火齊明,從中心醫院轉移過來的車隊,停滿了食府前的小廣場。
擺在餐桌上的有食府後廚倉促準備的食物,還有廣場夜市攤主不聲不響送過的各種小吃。
“依著老習俗,現在就算是第二日了,明天送葬,我們這邊還要提前出車去接靜靜父親單位的同事和相熟的親朋。”
蕭鴻青一邊撕咬著烤肉串,一邊說著話。
聚在二樓南邊小包間,圍坐在一起的都是和歐陽靜最親近的人。
蕭鴻軒端著碗餛飩喝著熱乎乎的雞湯,“還有些事等明天再辦就來不及了。吃飽了,還要麻煩大哥,王哥,還有老胡和鄭哥。
你們陪著靜靜再回一趟s縣,把靜靜母親的骨灰起出來。天一亮,麻煩老嚴和曹叔,陪著老師去選墓地。”
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
“按著給向伯伯當初選的墓地,把相鄰的四個都買了。”
感覺到屋裏的氣氛突然凝滯,大夥都沉默不語低頭吃喝。
“斌子,你吃快點,順著河堤路往東不遠,有加油站,你把給你爸買的公務車加滿油,一會大哥他們開那輛車。
大哥你們這趟過去就開一輛車走,路上換著開車,盡量抽空睡會,都養養精神頭。
靜靜父親的喪事交給我們來辦,但是好多情況我們都不清楚,還不知道有多少事到了眼巴前才知道被忽視了。免不了要人手趕著補窟窿。”
說著話,蕭鴻軒不由自己的想到了好哥們納蘭,要是有他在,有了他縝密的思維,自己就不必處處小心了。
“聽靜靜說,他爸爸是外來戶,他媽媽家在S縣是人口眾多的大戶,我們去起出她媽媽的骨灰,要是他媽媽娘家人出麵阻攔咋辦”。
對於大王提出的問題,蕭鴻軒咬了咬牙,皺了皺眉。暗想著黑子在多好,自己隻用把要做的事交待了,至於怎麽做的,哪用自己操心。
“問題應該不大。”
老嚴挑了挑長長的壽眉,“第一,有靜靜跟著,給自己親生母親遷移陰宅,名正言順。
第二呢,以往靜靜媽媽娘家的親戚都把靜靜父親當做落魄不堪,甚少來往,也沒幾個人在意嫁出去的女兒一家的事。
隻要你們過去的夠快,事也辦的快,起出骨灰立刻就走,沒等有人在這件事上動心思,就已經帶著靜靜媽媽的骨灰趕回來了。”
“鴻軒,你考慮過靜靜繼母和弟弟以後該如何安置嗎?”一直不聲不響的林梓潼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