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是個外來者
納蘭把老嚴釣魚的家夥事攤開了放在地上,關上後備箱,開車去接人。
從釣客食府要去老渡口係著的木船上邊,還要走過一大段河灘地,看著一地的釣魚用具,曹秀秀想不明白,納蘭怎麽會忽視了這段路,彎腰撿起一個帆布包,就要幫著老嚴一起拎著走。
戴好了遮陽草帽,老嚴擺手道;“秀秀姑娘不用管。”
背後的釣客食府裏,走出來兩個穿著釣客食府工服,二十出頭的棒小夥子,和老嚴打了聲招呼,熟練的分配好了各自拎的東西,拎起來就自顧自的往老渡口走去。
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空著手,有些不自在的曹秀秀,老嚴一麵走,一麵緩緩的說道;
“秀秀姑娘,每個人在某個環境久了,工作學習生活瑣事,自自然然就會形成規律。
外來者加入其中,就是對原有規律的一次衝擊。
不可避免會有一個對衝的過程,是原有規律被改變,還是新來者被同化。
或者是,新來者改變不了這個環境裏的規律,也拒絕被同化,最後,退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
隔了半步跟在老嚴身後,曹秀秀蹙著眉,她可不會當老嚴在和自己探討學術問題。
老嚴的話顯然是從兩個釣客食府的年輕人,從曹秀秀手裏搶過釣魚裝備,嫻熟的分配好了各自承擔的重量,自覺的送到老渡口的行為,用辯證法展開了,在講一人介入陌生環境的過程以及結果。隱喻自己和納蘭的交往情況。
跟在老嚴身後,曹秀秀下意識的挺了挺腰,倔強的抿著嘴。
老嚴扶了扶頭上的草帽,像是在和自己帶著的學生探討專業課題;
“秀秀在南方生活久了,這次回來,一定有了陌生感。可以試著想一想,自己以什麽樣一種心態融入這裏的生活。
當然,不能空泛的沒了目標,就拿國慶來說。
說起我自己的兒子,我還是比較了解,有一定的發言權。
接到母親故去的消息,國慶做出回國的決定很迅速,這樣一來,就隱藏了國慶做出舍棄在美國的學業和工作的決定很重要,也很艱難的事實。
國慶回來了情緒也很平和,迅速融合在現在的生活環境裏。這得益於國慶在做了決定後,立刻就調整好了心態,跳出原來的生活養成的習慣,一早就有心理準備,回到國內主動適應這邊的生活規律。
剛剛國慶簡短的和我說了你和他之間的事情,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問問秀秀姑娘,你有準備嗎?”
曹秀秀咬著嘴唇,老嚴這種父親在曹秀秀有限的人生裏,就沒有見過。
要說老嚴開明,絕對夠開明了,可是和兒子戀愛的女孩毫無感情的分析倆人間感情的問題,依舊能做到嚴肅認真如同討論學術問題,曹秀秀也是真服了老嚴。
曹秀秀低頭看著,鞋跟在鬆軟的河灘沙土地踏出的一溜印痕,咬了咬牙,眉梢挑起,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著話。
“納蘭伯伯,我承認我喜歡納蘭是一瞬間產生的感情。沒有過多的時間互相了解,就一瞬間,我就認準了納蘭是我這一生的愛人。以前對男性這樣的感情我從來沒有產生過,我覺得這就是愛情,相逢的刹那間,不問過往,最純粹的情感。”
等曹秀秀說完了,稍一停頓,老嚴才接著說道;
“相濡以沫是習慣,不是愛情。男女間的感情,生滅本來就是在一瞬間產生。對於愛情真誠程度的界定,應該是不以相互間交往時間來判定。男女相識數十年也不一定會產生奮不顧身的愛情,茫茫人海,驀然回首,一眼看到,刹那間便生出生死相依的情感也不稀奇。
可是生活是要用時間充填起來,生活裏不經意的瑣碎,都帶有著男女雙方各自原有生活規律的慣性。一瞬間迸發的愛情火焰,最終追求的還是相濡以沫的習慣。
秀秀準備好了嗎!”
對老嚴的再次追問,準備好了嗎,曹秀秀有些惱怒,激起了不服輸的性子。
“我不清楚納蘭伯伯您所說的準備指的具體是什麽。也許就像您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熟悉的生活規律做事風格。強行用您習慣了的規律界定所有人,是不是合適?
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有自己的特色,因為差異每個人就有了獨特性,才能區分開。
昨夜蕭鴻軒說過一句話,‘每一個人都無法完美到處處都是最優秀,所以,每個人都是都是以缺陷構成的。’
納蘭伯伯,我們即便有缺陷,有屬於我們這個年齡考慮不周全的地方,也不能就此認為,我們沒有能力解決遇到的問題。
或許有您想不到的另一條途徑呢?
比如我們可以先結婚,用婚姻給感情加一道將兩個人拴在一起的安全繩。”
聽著曹秀秀言辭激烈的辯解,老嚴的臉上依舊平靜,波瀾不興,平靜的說道;
“你提出的這個辦法也不新鮮,婚姻本來就是人類社會進化到某個階段,為了社會穩定發展需要,人類打造的一條用來拴住構建社會最基本組成單位家庭的男女雙方的繩索。
床頭打架床尾和,歡喜冤家,玫瑰戰爭,,,,等等,等等詞匯,都是在描述,兩個人被婚姻的繩索連在一起,如兩個帶有向相反方向運動力的物質,撞在一起,彈開了,有繩索的牽引力,被強製拉了回來,再碰撞在一起的過程。
雙方力量同時耗盡了,結果就是貼合在一起,進入另外一種穩定狀態。
雙方力量太過強大,等不到耗盡了力量,一方或者雙方有可能被係著的繩索勒斷,婚姻這條繩子就成了殺人工具。
為了避免悲劇發生,人類又設計出了補救方案,離婚。剪斷繩索放雙方一條生路。
所以,從概率上看,借助婚姻這條繩索栓住男女雙方這個辦法,好和不好永遠都是各占一半。”
曹秀秀眯眼斜看著碧藍天空裏被驕陽烘烤的絲絲縷縷淡薄的流雲,很想立刻結束和老嚴的談話。
老嚴這段談論男女婚姻關係的話,曹秀秀知道不無道理,隻是實在接受不了老嚴說話時將自己抽離生活環境,用詞遣句全然毫無感情色彩。
納蘭嚴得不到曹秀秀的回應,也止住了話頭。一老一少結伴無聲的走在河灘沙地上。
老古渡口邊上,兩個先到了的年輕人已經熟稔的擺放好各種釣魚工具,展開了折疊桌椅,觀察著太陽的位置調好了大遮陽傘。
也不等納蘭嚴慢悠悠的帶著曹秀秀走到古渡口,倆年輕人結束了手裏的活,就腳步輕快的往回走,和納蘭嚴交錯而過時,也隻是含笑點頭致意,便匆匆趕回了釣客食府。
“老年人多曬曬太陽,比吃補藥管用。
來,秀秀喝水。”
老嚴坐到支好的帆布簡易椅子上,也不忙於打開釣魚的裝備,先拿出了兩瓶礦泉水,遞了一瓶給曹秀秀。
和老嚴並排坐在河邊,遮陽傘遮擋了頭上的陽光,卻擋不住波光粼粼的河水反射的陽光。曹秀秀努力讓自己保持在一個相對冷靜的狀態裏,既然愛上納蘭,就繞不過納蘭寧肯放棄學業前途也要回國陪伴的老嚴,繞不過去迎著上吧!
曹秀秀蹙著眉頭,喝了口水,一麵緩緩的擰著礦泉水瓶蓋,一麵疑惑的問道;
“我今天見到伯父這段時間裏,伯父對我的態度好像一直在變。家裏時,寬鬆自然;來這裏的路上,在車裏,算得上聊得很開心;而剛才,伯父的言談絕對稱得上言辭犀利。
伯父,我想知道,您對我的看法到底是好還是壞!”
老嚴從包裏取出墨鏡戴上,又取出本線裝版的《大學》放在膝上。輕輕拍了拍膝上的書,說道;
“我大半生的時間都是在搞邏輯嚴謹的理工科研究,講求得的都是分秒必爭。年紀大了,退出科研研究,也不帶學生了,有了閑暇,這才又把少小時讀過的四書五經撿了起來。這些需要感悟的書,確實適合我現在閑散的生活狀態,細讀慢品。
道理,道理,有道可依,才有理可講。
講道理就先要搞清楚,道是什麽?
道,就是規矩。
天地萬物,都自有規矩。
和秀秀講這些,是為了解釋你心裏的疑問。
在家裏等國慶洗澡換衣,離開前隻有十分鍾左右的時間,很短的一段時間,隻夠滿足你和我相互認識。
在來的車上,時間也不長,二十分鍾,能滿足你和我通過閑談做個初步了解。
現在,我知道了秀秀姑娘在下麵的時間裏沒有具體安排,時間很富裕,足夠你和我做一次深入的溝通。
這是我科研和教學多年養成的習慣,看具體有多少時間,決定這段時間足夠完成的試驗,講解的課程。既不浪費時間,也不因時間不足倉促間半截中斷,盡量優化使用每一段時間,就是我對待時間的規矩。
所以秀秀不用困惑我對你的看法到底是什麽。
到現在為止,我對秀秀姑娘還沒有具體的看法,和你討論問題,也是為了了解秀秀姑娘。”
曹秀秀長長呼出口氣,嬌嗔道;“伯父,您差點嚇死我了!還以為您對秀秀很不滿意,不願我和納蘭交往呢!”
說話辦事嚴謹的老嚴,和小輩來往卻不端著博學長者的架子,全然以平等的姿態溝通,和藹的態度有著讓年輕人放鬆自己坦誠交往的特質。
納蘭嚴調整坐姿,讓自己在帆布麵的軟椅上盡可能坐得舒適。
“秀秀剛才提到個體的獨特性。
其實這是人類的天性之一,每一個人,都在強調個體特異性,而且越是年輕越強烈。
真的到了我這個歲數,把一生活到快到盡頭,就明白了,所謂的每一個個體特異之處,在人類曆史裏,都有過先例存在。
我這樣說可不是想要告訴秀秀姑娘,你的人生就是在重複別人已經活過的人生。
即便被外人看做發生過程和結果完全一樣的兩件事,外人也隻是觀察到顯露在外的部分,關於當事者的內心有著什麽樣的一場變化,就無從考證。
人類進化到擁有了獨立思維能力,就具有了獨立的思想,開始追求屬於自己的人生,就是剛剛講到的,人的天性會認為自己的存在是獨一無二。
但是個體對自己的獨特認知,不能無視人類這個物種脫離不了整體的共性,一個人的整個生命曆程還是在和形形色色的人在做交往,人性的共性規則處處顯現在交往的對方身上,所以,自以為獨特的個體,終究還是走不出人類這個物種的共性。
年輕時如果能夠多了解人類共性的基本規律,少一點情緒化的抉擇,整個人生少走彎路,讓自己避免人生悲劇,獲得更多的幸福。
尼采有段話說的很好;
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劇本——不是你父母的續集,不是你子女的前傳,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對待生命你不妨大膽一點,因為好歹你都要失去它,如果這世界有奇跡存在,那隻是努力的另一個名字,生命中最難的不是沒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我個人很喜歡尼采,對於尼采的這段話,個人認為,最重要的就在最後一句,人要懂得了自己,清楚自己處在什麽樣的一個環境,才能夠大膽的對待生命,在取舍之間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得到的同時將會失去什麽,方能毫不動搖的確立努力的方向,堅持不懈創造屬於自己的生命奇跡。
秀秀姑娘,你懂你自己嗎?”
“我,,,。。。。”曹秀秀迎著摘了墨鏡,目光柔和的注視著自己的納蘭嚴。納蘭嚴絲毫也不淩厲的目光卻讓曹秀秀有種心裏的念頭都被看穿了的感覺,茫然的說不出話來。
納蘭嚴收回了看著曹秀秀的目光,看向南邊天地接壤的地方,遙遙的南山,連綿一抹青黛色橫擔在天地交接處。
語重心長的說道;
“一時想不明白,也不要緊,你們還年輕,需要時間來看清自己。
我隻是希望秀秀姑娘在看清自己之前,不要盲目的做出會影響自己以後整個人生的決定。
我們的老祖宗有句話說的好;事緩則圓。
越是遇到突發的急事,越要靜下心來,別急躁,緩一緩,多看看,多想想。”
曹秀秀努力思索著納蘭嚴講的話,依著自己這些年熟悉的商業談判,追索談判對方底線的習慣,分析出納蘭嚴並不是想要阻止自己和納蘭交往。
“伯父,您並不想阻止我和納蘭交往下去。”
納蘭嚴倒是很喜歡曹秀秀直爽的性子,自走下河堤後,首次露出了笑容。
“我們都是在活出自己的人生,這一點,大家是平等的,不會因為我的年紀大,是國慶的父親,就可以改變。秀秀姑娘,反過來,如果是我有了心儀的伴侶,是不是也必須看國慶的臉色?
公平,絕不能暫時處在有求於人的時候,自己放棄了這個做人的基本權利。一旦放棄了公平的權力,你會活的異常卑微。”
老嚴帶上墨鏡衝曹秀秀擺出個酷酷的造型。
“你也和鴻軒他們一樣叫我老嚴吧,伯父的稱謂隻會時時提醒著我,年紀這東西我比你們擁有的多點,剩餘的生命短了一大截。
在禮法要求你必須尊稱我‘爸爸’以前,還是直呼我老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