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永不交匯的軌道通向天盡頭
母親拿了上崗通知回家,確認自己將會在質檢科上崗,滿心喜悅的謝瑩難以平靜的留在家裏。
隨口胡亂編排個理由,也不顧理由多麽蹩腳,隻要能夠走出家門,去找蕭鴻軒,去告訴他,讓他和自己一起分享喜悅。
城市公交西邊的終點,已經遠離了城市。
一座小小的火車站孤零零立在連通東西的鐵軌邊,三五間灰色的磚牆,綠色的屋瓦公房,一條灰白色水泥站台就是全部。
小小的車站就這樣安靜的立在滿目的農田阡陌中間。
“美好需要心境去發現。”這樣的話在二人攜手走過早就熟悉的小城時,蕭鴻軒多次說出。
再次和蕭鴻軒攜手走過熟悉的小城。謝瑩才發現灰暗的老城區暈染著古韻,經曆百年風雨被歲月浸泡成黑褐色的門窗,自己曾錯過了雕刻精美的木雕。
大河上橫貫南北的大橋上,有一個點,恰好能看到一輪鵝黃落日正正的緩緩沉入大河波光裏,那一刻,河水的波紋竟比西天的霞光更加燦爛,隨著東流的河水濤濤而湧來撞入眼中。
。。。。。。。。
而以往謝瑩匆匆趕火車來過多次的這個小小陳舊的火車西客站,今天的模樣,確然別有情調。
少有車輛停靠的小站,沒有圍牆,敞露著不長的站台。
也不知是誰,竟是選了龍爪槐種在站台上,隻有兩米多高的樹冠,缺少修剪,長得恣意,曲折回旋枝節遍布,灰蒙蒙落滿了疾馳過的列車濺起的塵埃。
小站工作人員還在不大的樹冠之下擺了供人暫時休息的長凳,風吹日曬,木色斑斕。
坐在其上的男女,身上穿的衣服顏色,在古樸的小站其間顯得格外醒目。
垂著長辮女孩,白絲襯衣上,藍紅兩色亮麗條塊拚圖交錯;和邊上敞開淺黃夾克,迎著風眯起眼睛的男子,如同走進了背景平淡樸實的油畫。
謝瑩已經忍了一路,眉梢眼角溢出喜悅,側頭依著蕭鴻軒的肩;
“我的工作。。。。。。。。”
腳下的地起了顫動,耳邊的聲響似滾雷連綿。
“轟隆隆!”
黑色的火車頭噴吐著白色水蒸氣,搖蕩著身後牽引著的長長的綠色車廂,疾行在兩條平行的鐵軌上,轉瞬間便衝過小小的車站。
“說什麽?聽不見。”
車來時,蕭鴻軒的聲音漸漸愈來愈大,大聲說著。
謝瑩蹙著眉,又說了一遍;
“我的工作定下來了。”
還著重加上了;“在質檢科!”
車行過,轟隆隆,蕭鴻軒指著耳朵,聳肩,搖著頭。
謝瑩一下子有了被輕視的感覺,帶了惱怒情緒,又是在聲響如雷的環境,不由得扯著嗓子吼著。
“我的工作確定了,質檢科!”
滾雷般的聲響,隨著一閃而去的列車,如同來時猛烈,去的也突兀。
重歸靜謐的小站,回蕩著謝瑩脆亮的吼叫聲。
看到蕭鴻軒看著自己的眼裏促狹的眼光,謝瑩下意識抬手掩著嘴。
好大的聲音呀!真的是自己在吼叫?
偷偷扭頭看站台上因為有列車通過出現的車站值守人員。見那人,揣著信號旗施施然往回走,並沒有往自己這裏看過來。
謝瑩放下掩著嘴的手,狠狠剜了蕭鴻軒兩眼,鼻頭竟酸酸的。
蕭鴻軒抬手在謝瑩背上輕輕拍著,顯示著自己的歉意。嘴裏問道;
“質檢科,是科室,就不用三班倒了?”
感受著蕭鴻軒手掌傳來的溫暖,謝瑩和自己做著解釋;不是他不關心我,都是該死的火車,來的不是時候。
清了清因大吼撕扯的刺痛的嗓子,柔聲道;
“也不算是常白班,沒有夜班,跟著車間的早班和中班輪換。”
在謝瑩的心裏,如今的工作在紡織廠裏已經是很好。沒有定量任務,自然不勞累,少了夜班,也不用苦熬整夜。
蕭鴻軒“哦!”了聲,便不再言語。
蕭鴻軒喜歡坐在小小的火車站,靜謐的時候,鼻端嗅著周圍土地以及其上種著的莊稼散發出的田野氣息,看著兩條守著恒定距離,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的鐵軌。
偶爾有車來,停了,上上下下,落了客,走了人。
就想呀,就這樣兩道細細長長的軌道,會帶著人們,離開繁華都市也或是告別寧靜的鄉村,去了鐵軌相連的遠方。
也許,久居地不會有的一場無法預料的相逢便會發生。
也許,是去往更遠更遠的地方的一次中轉,而那更加遙遠的更遠方,風景獨特,山水如畫,天高海闊。
也許,會在某個視野之外,想象不到的地方,盤桓難離,留下或是離開將會是個難題。
如今,有了她,她會和自己一起去往遠方,去往比遠方更遙遠的遠方。
牽手走過山山水水,行過人群荒原,在某個地方生兒育女,在某個地方一起老去,每個某個地方都是他們攜手去過的地方。
顯然蕭鴻軒清淡的一聲“哦!”和謝瑩的期盼相去甚遠。
惱火的大聲問道;“你對我的工作不滿意?”
被謝瑩質問聲從遐想中拉回現實,側過頭,看到,心愛的女孩蹙起的眉頭竟也是一道風景!。
蕭鴻軒笑著用手指在謝瑩眉間輕輕滑動,
“別動不動就皺眉,雖然呀,很好看,很好看!
可是呢,為什麽不笑呢?
你的笑最美,比夜空最璀璨的星亮,比春日怒放的花嬌豔。”
動聽的情話暖著謝瑩的心,不知不覺眉間便舒展開來,一抹含羞帶俏的笑掛在彎月般的眼角。
蕭鴻軒話鋒一轉,歎氣道;
“哎!你上了班,早班,就少了一起去看日出,中班,便錯過了共賞落日。”
謝瑩早就發現,蕭鴻軒時不時會有奇奇怪怪不切實際的念頭,說出的話,像是要活出不食煙火的人生。
隻是,她很喜歡這樣的蕭鴻軒;因為在蕭鴻軒描述的每一個瑰麗的未來裏都有著她。
關於未來,謝瑩自己還是更看重觸手可及,即將臨近的事情。
自己的工作已然確定,二十歲的生日也過了,藏著掖著的這個男朋友是該走上台麵,給父母親瞧一瞧。
“鴻軒,我的工作確定了。
你的分配情況怎麽樣?你想去哪裏,到底會去什麽單位?”
對謝瑩這些問題,蕭鴻軒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以複原士兵分配原則,哪裏來哪裏去,該是沒有什麽疑問的一件事。
事實卻截然不同,進什麽樣的工作單位可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在分配前,自然有一番明麵之下的操作。情與禮,人人削尖了腦袋紮進去,努力爭搶著寥寥不多的行政事業單位名額,再其次便是大型國企。
蕭鴻軒討厭這樣的事情,討厭去和人求情,低了頭懇求,手段陰暗的和人去爭。
這樣驕傲的性子早早就已經養成,一時也變不了。
所以,關於蕭鴻軒的工作,都是大哥蕭鴻青在為小弟奔走,倒是蕭鴻軒這個當事人,懵懵懂懂什麽也不清楚。
清清爽爽享受靜謐時光,好好的心情被凡俗的事攪擾的破破碎碎。
擰著眉頭,蕭鴻軒悶聲說道;
“鬼才知道會被分到哪裏!”
蕭鴻軒工作的好壞事關自己父母對他的看法,謝瑩不依不饒的說道;
“怎麽會不知道!我們廠和你一起複原的鄒宏亮他爸就給他跑好了,已經確定進工商局。”
蕭鴻軒盯著謝瑩,目光灼灼,
“謝瑩,和你說實話,其實分到什麽單位我一開始就不在意。
無論什麽單位,我可能都不會去上班。
三年軍隊管製生活,一節一節層層疊加的官位製度,讓我厭惡。
難道你不覺得在單位裏,有大把的時間都是在虛耗浪費。
看著上麵的眼色,小心著左右的絆腳,空度時光熬著資曆。
想要出頭,光這樣還不行,少了頭上麵有人提攜,沒貴人幫扶,一輩子就渾渾噩噩過了。
卷著尾巴,畏畏縮縮活著,在我看來,生不如死!”
顯然是早就有了的心思,恰好今天話趕話,說了出來。
這番話謝瑩聽著一時覺著很有道理,轉瞬又想著,父親母親,周遭的人不就都是這樣活著嗎,波瀾不興安安寧寧的生活著。
難道安寧平和生活著是不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