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風掠過大院
謝瑩認識蕭鴻軒的年代,還是家裏有部有線電話足以引起四鄰紅眼。
晚上七點半以後,寶貝似的供在家裏五鬥櫃上的胖頭胖腦的十八寸大彩電,會有四個台以供選擇。
其中省台,市台和紡織廠自己辦的電視台所在頻道,各自有端莊的一個女子出現,二十分鍾時間裏,抑揚頓挫朗朗道來,訴說著省,市以及有著近萬人大型紡織廠一日裏發生的大大小小新鮮事。
彼時可以被認可的正經工作分為兩種,國營和大集體。除此,皆可當做沒有長遠未來的工作。
從謝瑩家所在的城市最西頭的國營紡織廠向東,四車道總是顯得空曠的城市主街,名字在全國泛濫-——人民路。
沿著貫穿整個城市的人民路兩旁,自東向西近乎等距離開設了八家國營百貨門店,被人們親切的稱做一門市,二門市…….。
到了紡織廠大門外東邊不遠處,便是最末的八門市。
謝瑩在廠技校畢業的那年,趕上了深化改革,關於紡織廠子弟技校應屆畢業生進廠的慣例是否符合國家改革精神,一時間撓著腦門趕會場的廠領導們吃不透。
若是一口否定,這些孩子可都是住在一個大院,與孩子的父母皆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事。停止廠裏職工子弟技校畢業生進廠,這樣的一道行政命令一旦宣布,老哥幾個就算是把大半個棉紡廠的人得罪足足的,以後也不用在家屬院活人了。
從底層員工一路摸爬滾打走上領導崗位的廠領導,展現了足夠高的領導智慧。
拖!
既不給謝瑩這屆畢業生辦理進廠手續,也不宣布職工子弟技校畢業的學生從此失去了直接進廠上班的特權。
謝瑩這屆畢業的學生就開始了看不到盡頭的實習,從六月開始的實習到了過了新年還沒有結束。
實習沒有工資,一月三五元錢的補貼,以往沒人為此不滿,那是實習一兩月就辦理入職,定了崗位,拿的就是正式職工的工資。
可謝瑩這一屆的孩子熬不住呀,眨巴眼瞧著可好多個一倆月都過去了。
都是在一個廠子工作,住也是住在一個大院裏麵,一般大的孩子打托兒所開始都是在廠子裏福利托兒所和小學中學一起長大,開幾次家長會就互相了解,誰是誰家的大閨女,誰是誰家的二小子。
孩子們上著不拿錢白幹活的班,苦等不到一個結果,一個個提不起精神。
當爹娘的也鬧心,一肚子不高興。拿不了廠辦的主意,睜隻眼閉隻眼給這些孩子批假卻不難做到。
就這樣,過了元旦後,還在上實習班的已經沒幾個。
請假,簡單,就連廠領導都扭頭不看隨著底下人瞎搞,嚴重簡化過的請假方式,隻要在廠裏任意一部內線電話聯係到車間,向班組任意一位領導,打聲招呼就算是完成了整個請假流程。
關於假期,照顧廠裏的規定,車間一級一次最高批一周。假期滿了,繼續待在家裏,這也不過是多勞煩廠裏總機值班員,多接通一次所在車間的電話。
改革的春風可不單獨吹過紡織廠,棉紡織廠大門外的世界也是被改革春風吹的日新月異。
八大門市改革進步了,以前學著讓職工承包櫃台,這屆的百貨副食公司領導魄力大,改革路上跨大步向前邁,拿出了位於市中心第五門市做試點,改造後命名新世界商城,整體開放對外招租。
新世界商城位居市中心十字路口西北角黃金位置,加上老五門市的底蘊,客流量自然有保障。整體招租的消息放出來,短短一數天便將所有的櫃台都出租幹淨。
謝瑩住在三樓的家,向下,二樓便是親親的大姑家,每日裏回家出門總要在喜歡掛個青翠竹簾敞著門的大姑家門前走過。
大姑夫是個退休的老師,言語風趣,和老少都愛打招呼開玩笑。在家裏隔著青竹門簾見了秀麗的內侄女走過,過了十八的大姑娘如春花盛放,嘴裏說的都是些讓謝瑩臉紅的話兒。
“瑩瑩,大姑父有個學生喲,高高大大,如今在航校學飛機駕駛,等他放假探家時,叫來見一見,噢喲!臉紅咯,哈哈哈!這麽漂亮的閨女,可要好好挑個女婿。”
“姑父!”謝瑩甩著手,吱嚀一聲,落荒而逃,粗大的辨梢在圓潤的肩頭甩來甩去。
傍晚的時候,謝瑩一家人才放下飯碗,大姑父像是踏著節點,吭哧吭哧爬上了三樓,敲響了謝瑩家的房門。
兩家一樣的房間布局,北邊陰麵的長陽台緊湊著做了廚房,打通了原來廚房的隔牆,餐廳和客廳連在一起,整個空間倒是顯得寬大。
謝伯謙起身請大姐夫坐在三件套的布藝沙發中間寬大的三人沙發上,自己坐在單人沙發上作陪。
都是熟絡透了的親戚,謝瑩的大姑父落座後三言兩語,開門見山,將來意說了個通透。就是熟人加故舊,拐了不知道幾個彎的關係,在改了名字叫‘新世界’的老第五門市租了個櫃台,人卻還要在省會操執店裏生意,就托關係尋一個靠得住的人,幫著打理新櫃台的生意。
總在家裏窩著,謝瑩早就悶地煩心不已,想著能夠在商場看著人流湧動,還有這時下新潮服裝百貨可就近欣賞,就動了心。
謝瑩母親一麵收拾著飯桌,一麵問道;
“工資多少?”
大姑父倚靠進沙發裏,不無得意的大聲答著;“一月一百八,還有百分之三的銷售提成。”
“哦!”謝瑩的母親柳春枝手裏的動作稍事停頓,眼光看向丈夫謝伯謙。
謝伯謙低垂著眼,撚著手裏青煙嫋嫋的香煙。一百八十元已是高過普通工人的月收入,加之還有銷售提成,沒想到一個小小個體戶能夠給予營業員報酬會有這麽多。和妻子不同的是,驚訝之餘,謝伯謙第一個想到的要拿到這些,女兒要付出什麽樣的辛勞。
謝伯謙睜眼抬頭注目看著寬麵白臉口沫橫飛的姐夫,心裏的疑惑一瞬間掛在臉上,展露給了素來心思活泛的這個大姐夫。
吳瑞一眼便看出了自己大舅子忠厚的腦子裏在琢磨的東西,笑道;
“嗬嗬!營業員上班的時間可比在廠裏長,早上九點一直到下午的六點,工廠裏周末節慶休息,商場營業員不但沒有,還會格外忙碌。
嗬嗬!人家買賣人也不是散財童子。
當然了,忙點好呀,可是有百分之三的提成獎勵。
忘了說了,這家人經營的是男裝西服,一套衣服隨隨便便兩三百元,一天出售三五套,隻說這提成怕是比你的工資都高。”
謝伯謙一兒一女,最痛愛的就是這個女兒,錢多少在他心裏不重要,最在意的還是女兒會不會受苦,受委屈。終歸這是走出了熟悉的紡織廠大院,去一個自己也不明了的環境工作。
在煙缸裏撣去變長的煙灰,謝伯謙想要開口拒絕,在張口說出的一瞬,女兒興奮激動的聲音先於他響起。
“好啊!大姑父,我去!”
女兒的聲音裏透出多日來不見的輕盈歡快,謝伯謙眉頭擰成了個疙瘩,又緩緩舒解開來。
側著頭看著扶著沙發後背,興奮的臉泛紅光的女兒。
女兒拿走了自己和妻子基因裏最好的部分,圓潤的臉龐隨了母親,立體的五官輪廓像是父親的複製。
在謝伯謙眼裏,女兒就是最為完美的藝術品。
“嗯!”
鼻間發出個濃厚的聲響,謝伯謙的意誌滑向女兒的意願。
“哪個!嗯,嗯!就去試一下。”
這樣一個模糊的應承,瞬時化解了屋裏人緊張的情緒,往下的交流,就是黃河之水天上來,順順利利,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