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一千歲也是王八
明昊怕許惠生觸景生情,就讓他去陪林晚庭,聊天去了。
他就偷偷的,跑到廚房外邊,去看那個女子。
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和當年的她,太像了。
細心地煮水,濾茶,將熱水換進壺裏。
間或撩一撩耳邊的劉海,那副神韻,竟然也有他的一絲影子。
他實在想用那個名字叫他,但他知道,她現在不姓明。
那麽多年沒照顧她,他連走過去,喊一聲都沒有勇氣了。
易初嫣端著茶壺走出來的時候,外邊已經沒人了。
她踱著細步,腰肢搖擺,但手上茶杯裏的水,卻隻是稍微波動,沒有一絲搖晃。
此時屋裏坐著的三個人,最年輕的明昊也是與母親同歲的,更不用說其他兩個老人了,易母如今也會被叫做婆婆,更不用說比她還大一輩的人了。
肇母好像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麵,一早就把接待長輩的禮數一一教給了她,因此易初嫣雖然和長輩接觸不多,這方麵卻頭頭是道,做得也盡皆到位,許惠生就是做這方麵的,哪裏看不出易初嫣受過很好的教育?當即掩不住老淚,別過臉去了。
易初嫣坐下,看了看明昊了林晚庭,這時兩人正好說到話題上。
林晚庭眼睛往易初嫣那邊看,卻在跟明昊說話:
“明昊啊,這擎宇集團,你還對付不對付?”
明昊幹脆利落地回答:
“不打了,這還鬧什麽鬧,大水衝了龍王廟!”
易初嫣笑著看明昊:
“我看明總和許老一點都不麵生,隻怕很早就見過了,咱們能不對手,肯定是好事,來,我為您沏茶!”
明昊舉起茶杯,怔怔地,看著易初嫣往他杯中滿茶,茶的流速恰到好處,一滴也沒有撿起來,為了怕他燙手,留在三分之二處就收住了。
“明總請。”
她又給林晚庭和許惠生沏茶,林晚庭自然笑納,許惠生卻不敢喝,隻說:
“小姐您請,我不喝茶的。”
不是不喝,而是不能喝。
雖然明家沒有那麽強的主仆觀念,但易初嫣在這兒,他可不能喝下這一杯茶,明昊喝了,易初嫣自然也得喝,嘴上沒說,這卻是敬了一杯長輩茶,隻是易初嫣不知道罷了。
他可以說是她的看護者,卻不能是長輩,這點區別,他許惠生怎麽會不知道。
以往肇飛宇總是被明昊刁難,易初嫣也以為,明昊應該是個極難相處的人,今天一見,才發現,他隻是一個很爽朗的中年人,並沒有任何可怕之處,經商的人,有些手段很正常,就像肇飛宇在外人眼裏是冷若冰霜的一把利刃,但在她身邊,卻是遮風擋雨的港灣。
明昊眼尖,注意到易初嫣的肩頭,裹的圍巾厚一些,就問她:
“易小姐,你是不是肩頭容易受寒,而且還會氣悶?”
易初嫣納悶,問他:
“明總怎麽知道的?”
明昊說:
“我看你肩膀處裹得嚴實,左手愛扶著鎖骨的位置,我的一個朋友,也是這樣。”
易初嫣抬眼,見到,明昊雖然穿著很修身的一套薄西裝,但肩頭那裏,也是加了厚的。
中年人有肩周炎,這不是怪事,想來是她多慮了吧。
清風吹過,茶水在搖曳。
明昊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易初嫣:
“肇飛宇他,對你好嗎?你是真心跟著他的?”
當年,女兒就跟著肇家的肇凡,跟他好得很,現在又跟著肇家的肇飛宇,都是穆薇的孩子,難道就有什麽與眾不同的魅力不成?
易初嫣想起肇飛宇生起氣來那副模樣,又想起他待自己溫柔的模樣,都是她魂牽夢繞的:
“當然好,要是不好,我就一腳把他踢開,明總對我這個答案,滿意嗎?”
“滿意,滿意!”明昊臉色的笑容,不像是假的,易初嫣看到他這樣,也就排除了對方要利用自己的想法。
“我還有一個問題不解,明總特地找到林老先生帶我來見您,恐怕不是為了問我和飛宇的兒女私情吧?”
這個問題一出,在場幾人都尷尬了。
幸好明昊早有準備,開口說:
“明家這次和肇總交惡,恐怕要想方設法收回傳媒的經營權了,但是如果我大哥想這麽做的話,就必須經過明氏財團,現在我既然已經不打算和擎宇集團鬧別扭,自然不會幫著我大哥了。”
易初嫣點點頭,原來明昊是來示好的,他倒是有眼光,能看得出來形勢,現在明苑如果大張旗鼓地跟肇飛宇要回一號店傳媒部分的經營權,肯定要吃大虧。
肇飛宇在這一行鑽研多年,一早就把每個角落都紮了自己的痕跡,就算明苑要了回去,自己也經營不了。
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肇飛宇晚宴回來的時候,易初嫣起身,跟明昊和許惠生道別。
“五爺,咱們走吧。”
林晚庭笑眯眯地看著她:
“你說去哪?”
易初嫣回答:
“當然是回本家,我和飛宇約好了,等他出來一起回家的。”
林晚庭依然坐著,說:
“老家夥說話從來算話,你要等他親自來接,才能回去,你可會怪我?”
易初嫣眼珠子轉了轉:
“老先生是想幫我試一試飛宇?”
林晚庭把她拉過來,拍著柔軟的手掌說:
“還是你有良心,要是你責怪我啊,我就放你回去了。”
易初嫣笑著挽住老人家的臂膀,說:
“我才舍不得離開您呢,您這麽好心腸,做的好藥又幫了我那麽多忙,我去您那兒幫把手,也是理所當然的。”
論起粘人的技巧,她可是鼻祖,林晚庭要留著她,她反倒樂意,這位老郎中一輩子的學問全在那間小木屋裏,國外的人開著直升飛機來都求不到呢!
林晚庭在易初嫣的攙扶下起了身,跟明昊和許惠生道別,說:
“兩位有緣再見吧,下次見到你們,可能是在某場盛宴上了。
老羅我要多用一會兒,他得送我回藥山,就不多逗留啦!”
肇飛宇應酬完了,離開正廳,卻發現沒有易初嫣的影子,心想:
“她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吧。”
去門口問了門衛,卻聽說她跟著林晚庭走了。
跟著這位老先生,倒是不怕會吃虧,隻是今晚沒有她相伴,怕是要被病痛纏身。
李季元在門口候著,問他要去哪。
“還能去哪?藥山,快點,看能不能趕上。”
藥山在A市郊區,離得很遠,但如果要回A市也隻能走這條道,轎車的馬力,應該足夠在八點鍾趕到。
人算不如天算,小雨密密地下了起來,大道上邊,堵車了。
肇飛宇打著傘出來,看了一眼似乎沒有盡頭的長龍,咬了咬牙,徒步走了出去。
“肇總,您不能被雨濺到啊!”李季元下了車,也拿了把傘趕了過去。
轎車是擎宇集團的,就是有人敢拉走,也不怕帶不回來,停在路邊,怕是要耽擱別人了。
肇飛宇回頭看他:
“回去開車,等路通暢了,再來接我,你跟來幹什麽?添亂嗎?”
李季元原地停下,長身站著,傘沒來得及打開,隻說了一句:
“肇總,保重身體啊!”
太太再怎麽嬌貴,也不應該他冒著大雨,頂著風寒的危險去找的。
肇飛宇的身子沒有想象中那麽脆弱,就算風再涼,有雨傘,有大衣,有圍巾,已經綽綽有餘,可是頂住了風寒,卻頂不住哮喘,風刮起來,鼻子是不靈通的,就逆著風慢慢走,走一步就是一步,抬頭看去,連藥山的輪廓都看不見,離著恐怕還有十幾公裏呢。
這麽走過去,人還沒到呢,先給雨打趴下了。
前方不遠,出了車禍,雨天道路太滑,三輛車連到了一起,一個女的和兩個男的在吵架,小孩子在哭,吵得很。
肇飛宇心煩,捂住耳朵,卻捂不住嘴巴和鼻子了。
冷氣一進呼吸道,整個人頓時打了個哆嗦,一口氣像是要堵在喉嚨裏,拚著命,吐了出來。
“麻煩的女人,一會兒抓到你了,看我不教訓教訓你。”
嘴上不老實,卻還是一步步地走著,到了九點時分,道路都沒通暢,他卻已經走出去好幾公裏了。
這時候一輛車遠遠地,從他身後跟了過來,他以為是李季元終於跟過來了,滿臉疲倦地回頭看去,就見到一輛沒見過型號的老轎車四平八穩地停到了他身旁,一個嬌小的身影開了門,就往他身上撲。
“笨蛋,誰讓你頂著雨走?你不要命了嗎?”
易初嫣不敢捶他胸口,生怕堵了他一口氣,一雙眼睛紅紅的,看著他。
肇飛宇勉強一笑:
“看樣子我這雙腳走得比你們快多了。”
老郎中林晚庭從車裏探出頭來,憤憤說:
“你這小子忒不是東西,讓你的女人擔心了這麽久,她說有不好的預感,讓我繞了一圈,從坡上就看到李小子開的車了,她打電話一問,才知道你一個人走了兩個小時,哭著讓我們追上來。”
易初嫣強拉著他上車,撲在他腿上便哭,攔都攔不住,他咳一聲,她就哭一聲,梨花帶雨的,比外邊的雨還大。
肇飛宇輕輕摸著她的腦袋,說:
“你還說不讓我頂雨,進來又淋我。”
男人在雨中走了兩個鍾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犯病了,臉色蒼白的很,易初嫣包包裏的特效藥隻剩下一口,劑量恐怕是不夠的。
林晚庭跟羅春虛說:
“繞山道回去,這一帶沒人比你熟,你敢翻了車就把你拿去填坑。”
羅春虛血氣方剛地應了一聲,腳底下油門一踩,一個回旋轉彎上了山路,往頂坡一拐,眼前又是一條坦坦大道。
從前方綿延過去,一整片的山脈,就是藥山了。
林晚庭在這兒看似一清二白,這幾百畝的山地,全是祖傳的,林家富裕了,沒人要,就他一個人覺得稀罕,一個人守著。
羅春虛說:
“貼著山走,隻怕要遇到滑坡,我們從這裏過去,一會兒在藥店給肇總弄點藥。”
林晚庭氣得拿拄杖使勁敲他腦袋:
“我一整座山的藥草給你當野草了?藥店那些毒藥哪是人能吃的?跟我回去,保準治好,治不好呀,你們小兩口就別回去了!給我當藥童吧。”
易初嫣被他逗樂了,淚中帶笑的,說:
“好,隻要您老開心,我給您做一輩子的藥童。”
林晚庭笑道:
“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了,老頭子要是活到了兩百歲,你一百四十多歲的,也得當我的藥童。”
肇飛宇說:
“哪有兩百歲的人?五爺開玩笑了。”
林晚庭卻說:
“沒兩百歲的人,兩百歲的龜丞相卻有的。”
羅春虛多嘴,說了句:
“五爺他,在藥山上,逮著了一隻兩百歲的大王八。”
林晚庭怒道:
“你才是王八,那是龜精,活了兩百歲了,能叫王八麽?”
羅春虛頂嘴:
“活了一千歲也是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