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審問
這是本來很快就到,卻擱置很久的,屬於易初嫣的小假期。
易初嫣跟分別已久的大軟床親密接觸,整個人深深陷進還散發著新物特有的芳香的大床墊裏,感覺自己一下子就從地獄回到了天堂,現在就算是閻王老子來也別想把她拉回去。
小家夥們這時候應該還在幼稚園排練馬上就要表演的節目,不會在家裏纏著她,母親也參加了老人太極拳大賽,忙著在公園像電影慢動作重播一樣一群人做著平移動作。
屋子裏空空蕩蕩,很安靜。
易初嫣愣愣地盯著天花板,身體極度放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這樣一個人獨處,熬夜加班也好,闖進公司安排的某個聚會也好,很多時候她已經能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不再需要依賴唐綻,而是變得堅強。
變得更堅強。
用了兩年半的馬克杯,擦得很幹淨地放在玻璃桌上,裏麵是母親每天都會泡在熱水壺裏的清茶。
陽台上種的小向日葵,即使沒人照料也照樣傲然挺立著,就算偶爾被雨打得遍體鱗傷,也一直朝著陽光露出笑容。
易初嫣的房間朝著馬路,暖和的陽光時常會這樣斜斜地淌進很有年代感的地板,將她光滑的腳丫曬得暖洋洋的。
這樣的愜意,現在的易初嫣卻無心享受。
腦子裏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忽然之間成家立業的那個大男孩,昔日陪伴著自己、現在卻僅僅是同事關係的初戀情人,以及那個沒心沒肺的、整天板著一張臉卻讓她一刻都忘不了的雇主。
如果我當初有像現在一樣的事業,還會不會選擇去做他的契約妻子呢?一定不會吧?
易初嫣苦笑一聲。
一定會的吧!
她之所以會去靠近他,那樣用盡心機地接近他,並不全是為了錢,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易初嫣自己思考了很久,並沒有得出答案,她最後會堅持不跟肇飛宇在一起,也是因為肇母的囑咐,她一直惦記著她的寶貝兒子,不想讓他在她不在的時候受人欺負,好像肇飛宇一直是一個懵懂的小家夥一般。
但是事實上,易初嫣知道自己如果一直留在肇飛宇身邊,反而有可能會害他無法幸福地生活,因為他這種人很冷淡,有時候就像是一座碩大的冰山,用寒冷排擠著其他的所有人,總是不經意地傷害別人,然後又傷害到自己,他的身邊不能有太多人,否則他會窒息而死的。
在易初嫣的印象中,肇飛宇很多時候都是以那張模式化的平淡臉麵對著她和其他人,他說話總是很少字,也許在自言自語的時候都會比跟她說話的時候更多。
他就像是對待一個很普通的朋友一樣跟她這個妻子相處,隻有在上床的時候會有難得的熱情。
和現在的他並不一樣,肇飛宇在和小家夥們接觸後,好像也開始做出了改變。
“九點半我會讓他去接他們,周末的項目裏有你的名字,你記得準備一下。”
這樣的話,每次小李來接小家夥們過去之前肇飛宇總會打個電話叮囑一下。
他絕對不會跟易初嫣說“天氣變冷了多穿一些衣服”這樣顯得有些矯情的關心。
但易初嫣知道,不管自己身邊即將發生什麽事情,肇飛宇每次都能利用這個機會有意無意地提醒她,就好像她的所有事情,他都很留心地注意到了。
有一次小李在扯上偷偷告訴她:
“肇總每次隻要有新方案提交上來,總會特別用電腦查找一下易小姐你的名字,如果有小事項的話,他就會讓我去陪華華和彩彩玩一下,就當是給我放假。”
然後肇飛宇就會打電話“順便”告訴她。
男人表達自己關心的方式都很委婉,但如果女人發現的話,總是會很感動。
易初嫣不是笨蛋,自然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她很喜歡肇飛宇這麽做,肇飛宇應該也早就把這些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或者說是工作的一部分。
肇飛宇本就是個工作多於生活的男人。
有這樣一個上司是一件很令人頭疼的事情,因為這個上司同時還是易初嫣的前夫,他對她總是格外關照,就算是在休息時間也不例外。
“我查到陷害你的人了,你最好來一趟總公司。”
肇飛宇在電話裏如是說道,隻用了一句話就摧毀了易初嫣難得的休息時間。
“最好”這樣的詞眼,其實就是肇飛宇善意的勸告,他不習慣用非常肯定的語氣,但你很快就會知道他到底有多急,如果你晚一分鍾到他那兒,他會用一種“你是參加完一個換裝party才過來的嗎”的眼神盯著你,讓你不寒而栗。
易初嫣自從在三年前被他那樣看一眼之後,都會在腦海裏自動將他的話轉化為命令來看待,對她或是對他,都是一種好習慣。
到擎宇集團的時候,易初嫣看到的場麵頗為壯觀。
整個財務辦公室七八個人全部被叫出來在三樓門口排排站好,跟財務有關的其他幾個部門也被全部喊了出來,一個個挺胸抬頭站的筆直,生怕一個喘氣彎了腰讓總裁以為自己心虛。
肇飛宇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抱著胸站在人群前來回掃視,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剛被一塊板磚拍過,冷靜得可怕,沒有一絲焦躁的味道,眼神裏的睿智讓每個人冷汗直冒,沒有人覺得自己會僥幸不被這個精明的總裁看上,就算事情並非自己做的,在這個時候他們也有了一絲心虛的感覺。
這樣的肇飛宇,就像是一頭匍匐著蓄勢待發的獅子,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獵物,隻能繃緊全身隨時準備著做出最正確的反應,每個人都清楚,這樣一頭猛獸在最安靜的時候,恰恰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易初嫣從後方看著,發現有一個人站得最為端正,端正得未免過於刻意,在人群裏顯得格外明顯,而且他背在身後的那雙手掌,此刻緊握成拳,正在顫抖著。
他可能沒有這份自覺,根本沒意識到這時肇飛宇和易初嫣已經注意到了他。
會有這樣的反應其實很正常,擎宇傳媒娛樂集團是整個A市最大的企業,被這樣一個大公司掃地出門,要再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實在是難上加難,能在總公司工作的人,都領著分公司同樣職位的人兩倍甚至三倍的工薪,就算是負責打印文件的新人,過不久也可以過上小資水平的日子了,這樣的待遇,如果不是在分公司混滾摸爬好幾年,絕對得不到。
現在站在這裏的,都是來自各個傳媒公司的優秀人才,能安排在跟資金財務相關的職位,都是肇飛宇親自篩選,都是能夠信得過的人,這樣的一群人出了問題,肇飛宇怎麽可能不生氣?
否認這些人,就相當於否定自己,肇飛宇站在這裏,比這些人還要臉上無光。
隔著幾個樓層的人都下樓來看戲,肇飛宇間或往門外一撇,那些人一溜煙全跑光了,一個都不敢再逗留。
按照易初嫣的話來說,肇飛宇的目光中有殺氣,誰第一個撞上去就是自尋死路。
既然誰都不敢冒這個險,隻好讓易初嫣自己來當這個倒黴鬼啦!
“肇總,我到了。”
在總公司,易初嫣還是以“肇總”稱呼肇飛宇,這樣的場合肇飛宇從來不會和她過於親近,見她走來,一個眼神示意她到自己身旁等著,然後又開始了無聲的掃射。
難熬的時間終於過去,小李抱著一疊資料走了進來,然後開始一份地拿給肇飛宇看。
這些資料都是關於公司內部資金流動的記錄,從理論上說,如果有誰參與了這次資金轉移,肯定都會在資料上顯示出來。
見到小李取來的東西,易初嫣發現剛才還在顫抖的那個人明顯鬆了一口氣,手也很正常地插進了口袋裏,嘴巴微微翹起,露出了一個意味難名的微笑。
肇飛宇終於發話說:
“相信你們都知道,不論是從電腦記錄還是銀行賬戶記錄上看,全程都是易初嫣這個賬戶在進行操作,這個流程自從我將部分外置不動資產轉移給她之後就開始進行了。”
他所指的資產,自然就是工作組的所有股份了,這個金額看起來不大,但卻影響了整個集團好幾個項目的正常運作。
“所以,你們一定想不到我為什麽要把你們都叫出來,這一次不論怎麽看你們都是受害者,資金轉移這麽龐大,你們也很難做,我自然明白。”
肇飛宇的語氣變得有些平和:
“所以你們不用擔心,你們這次被我叫來,並不是要一一審問你們,而是讓你們做一個見證者。”
聽到這裏,許多人已經流了一身冷汗,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了下來,而接下來肇飛宇說出了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過,會讓你們見證的理由,也是因為,這次引起省內領導關注的公款挪動事件,它的幕後黑手,就在你們之中。”
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鍋,眾人麵麵相覷,你一言我一語,竟然都開始懷疑起對方來,暗中彼此分開了一些距離,生怕被波及,人性的醜陋這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