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佛子無心(4000)
屍山腳下,無垠血海泛起驚波瀾。
一個個龐大的黑影在血海中顯露身形,三首巨蛇,獨角血鯨,撕血虎……更多的卻是一道道不可名狀,散發著詭異、墮落、汙穢氣息的怪物。
這些怪物每一尊都是由汙濁血海孕育而出的血獸,秉承著雲荒各處匯聚來的邪氣生出。
在絕大多數時候,它們會在血海中相互廝殺,敗者成為養分,勝者吞噬敗者的一切,而在戰爭時期,這些血獸就會成為屍山血海攻伐敵饒最恐怖先鋒軍,摧毀一切,殺戮一切,侵蝕一切,讓萬事萬物淪為血海生長的養料。
不過,此刻,這些地間最可怕的魔物卻是老老實實的呆在血海中,龐大的身影站在朦朧血霧中,排列成隊,似是在等候著什麽偉大存在的光臨。
“來了。”
盡頭處,兩男一女三名修士站在屍山腳下,目光穿透血霧,在那條由魔物排列成的道路上,璀璨的佛光普渡而來。
佛光呈現金色,如同一個圓罩,護佑著罩內之人,同時,又如金陽般向外散發著光芒,這些光芒溫暖而光明,慈悲而祥和,一路照來,那一尊尊恐怖暴戾的血獸竟然由內向外開始散發著點點光斑。
血獸麵孔上不斷浮現著安詳解脫的神色,時而又變得殘忍暴虐,倏忽輪轉,血獸在兩種狀態的切換中變得混亂而猙獰。
“這群賊禿,好生狂妄,這是要在屍山血海境內給我等一個下馬威?”
屍山腳下,左側一名穿著青黑長袍的俊美修士忽然睜開雙眼,雙眸中沒有眼白,沒有瞳孔,隻有黑夜一般的漆黑,那漆黑讓人沉淪,如同無底的幽潭一般。
他的聲音並不大,可當他完最後一個字時,無窮的漣漪由他身前開始蕩漾而出,一圈一圈的漣漪在血海中掀起驚波瀾。
這聲音帶著一股奇詭的魔力,血海中,那一尊尊神色掙紮的血獸突然間像是掙脫了什麽枷鎖,麵孔中再也不複安詳解脫之色。
相反,愈發的暴虐凶戾。
一頭三首巨蛇,張開蛇口,血色的獠牙森然銳利,口中吸力大作,猶如三個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洞。
另一旁,無數觸手倏然伸出,一隻隻觸手好似生靈血肉組成,扭曲而邪惡,散發著引人墮落的不詳氣息。
攻擊遠遠不止兩種。
此時此刻,這些原本“恭敬”守候的“侍者”幾乎同時間爆發,數百種足以毀城滅國的恐怖手段洶湧間朝著那佛光圓罩轟來。
圓罩內。
一名穿著月白僧衣,頭上烙著卍字佛印的青年笑而不語,他雙手合十,赤足踏在血海之上,每走一步,腳下便生出一朵九瓣金蓮。
身後十八名金身羅漢赤裸上身,表情各不相同。
終於,在那一道道恐怖攻擊落下的刹那,十八名金身羅漢中的一人忽然閉上雙眼,嘴唇翕動,念起了佛經。
萬千金色經文從他開口不斷躍出,若寶蓋瓔珞,布在光罩之上。
任萬般攻擊,任血海洶湧,任血獸暴怒,而巍然不動。
“佛門的賊禿有兩下子。”
那雙眸漆黑的青年一聲冷笑,臉上卻也不禁多了幾分忌憚。
數百尊血獸每一個都起碼是堪比人類穴竅境的存在,同時爆發攻擊,哪怕是他也不願硬擋,可卻是被這般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就在他想要繼續試試對方的成色時,轟的一聲,地失色,右側,那名抱著血劍的銀發少女,揮劍一斬,仿佛撕裂地的血色劍氣在無垠血海間劈出一道巨大裂縫。
血海分波,一縷縷死氣從血海深處上湧,血海深處,無數血獸被這一劍殃及,慘死之下,貢獻出一縷縷死氣,死氣飛速漫入劍氣中,使得劍氣越發宏大,那種仿佛泯滅地間一切生靈的凶戾,沉重的讓人窒息,壓抑到讓人崩潰。
哢嚓。
一枚枚金色符文黯淡成灰,繼而光罩裂出一道巨大裂縫。
念經的那名金身羅漢麵色霍然一變,浮現出慘白痛苦之色。
那血色劍氣的邊緣仿佛由無數血輪組成,每一道血輪瘋狂旋轉,形成一股無比可怕的切割之力,
更恐怖的是,一股滅絕地、殺戮一切的殘忍劍意正透過光罩上的一道裂縫滲透而來,衝擊著他的心神。
“噗。”
這名麵相憨厚的金身羅漢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鮮血帶著點點金光,而此刻這些金光正在被血液中的劍意不斷絞殺。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最前方,一名麵容老態,兩道白眉垂至雙膝的老僧輕歎一聲,周身散發出古樸玄奧的禪意。
虛實錯亂,眼前之景,頓時如琉璃碎裂開來。
念經羅漢不在受傷,鮮血也不複存在。
凶戾劍氣像是壓根沒有斬過來一般,就連那血海之上的裂縫也彌合如初,消失的無影無蹤。
若非血海深處一具具殘屍,剛才的一切都仿佛是夢中泡影。
“好手段。”
屍山腳下,那名站在最中央的血袍青年淡笑一聲。
相比起左側那名雙眼漆黑的冷厲青年,以及右側抱著血劍的銀發冰冷少女,這血袍青年周身上下似乎平平無奇。
塌鼻子,厚嘴唇,雙耳肥大,雙眼細長,五官平凡而普通,然而,當這些組成一體,卻又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協調美福
他站在那裏,背負雙手,衣衫獵獵,氣勢與地合,既沒有冷厲青年那股詭異的味道,也沒有銀發少女那股滔殺氣,可就是讓人感覺到一種不凡。
“屍山血海聶隱見過無心佛子。”
青年眸光穿透那金色佛罩,直視著那青年僧人。
一緞毓繡月白錦袍,淺淡到近乎妖豔,僧袍上繡著一枚枚方方正正的淡金色卍字符印,五官俊美,氣質脫塵,眉心處有著一道紅蓮印記,紅蓮印記與頭頂的卍字符印間是一個個戒疤似的紅點。
“遠來為客,僧無心見過聖子冕下。”
清朗溫潤的嗓音如同一縷春風拂過,血海間矗立著的一個個龐大血獸在這一刻,麵孔上竟是浮現出慈悲安詳的神態,它們順從的低下頭顱,猙獰不在,身上纏繞著的血光竟是如春日融雪般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一圈圈金色佛光。
“好邪的一個和尚,長得這般俊俏,莫非是要勾搭良家婦女,果然,佛門賊禿一個個都是嘴上的好聽,實際卻是男盜女娼的貨色。”左側的冷厲青年譏嘲道,漆黑眸子掠過那一尊尊血獸,卻是妄圖以魔音喚起血獸那根植於血脈間的暴虐。
“你……”
青年僧人身後的一位位金身羅漢驚怒道,麵容忿恚,就連那抹消了血色劍氣的老僧都呈現出怒意。
西漠佛門普度眾生,慈悲為懷,教化無數黎民,又豈能折辱?
何況是這些以殺生為樂,無惡不作的魔道中人。
“抱歉,我這師弟不太會話,不過,無心佛子以及諸位大師既然知道遠來為客的道理,當著我的麵,度化我宗門血獸,是否有些不妥。”
血袍青年笑道,眸子驟然變得無比銳利,與此同時,那鑲著金邊的血袍上,登時間浮現出一雙雙眼球,眼球睜開,一股浩瀚恐怖的魔意向那些低頭順服的血獸蔓延。
“嗷!!!”
“吼!!!”
“嘶!!!”
數百尊血獸仰咆哮,神色間充斥著痛苦之意。
魔意如同滴在清水中的墨汁,瘋狂侵染著那一圈圈金色的佛光,先是邊緣,而後逐漸深入到中間。
魔意、佛意如同世俗征戰的兩隻大軍,在那些血獸身上展開了慘烈的征戰。
這裏終究是屍山血海。
空中彌漫著的血霧以及底下的無垠血海都有著讓生靈淪喪的侵蝕魔力。
佛意雖然最開始占據了優勢,可在那些魔意以及血霧、血海的侵蝕下,開始一步步向著角落退縮。
與此同時,一尊尊血獸的眸中,清明不再,再次顯現出暴虐的目光。
哢嚓哢嚓哢嚓……
有的血獸甚至開始磨起了獠牙,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
青年僧者笑了笑,紅唇白齒間吐露出一道佛偈。
緊接著,金黃佛意佛光大作,凝而不散,似有似無。
轟轟轟轟轟轟轟!
終於,在佛意與魔意的激烈角逐中,那一尊尊血獸再也承受不住,血肉爆裂開來,地間,如同降下了一場血雨。
那些血肉精華沒入血海中,大部分迅速融化,部分則被一頭頭型血獸吞噬分食。
一縷金黃之光從蒼穹之上垂落,而後沒入了那青年僧者頭頂。
金輪浮現在僧者腦後,一共三重。
兩重金輪凝實不虛,金光玉潤,圓滿無暇,妙用無窮,還有一重金輪依稀透著幾分虛幻,隨著一縷金黃之光的湧入,虛幻的金輪頓時多了幾分凝實。
青年僧者立在原地,仿佛冥冥合乎於地。
“阿彌陀佛。”
看到那三重金輪,青年僧者背後的十八名金身羅漢,臉上同時間浮現出敬仰、崇佩、歎服、憧憬等等意味。
功德金輪。
佛門中隻有那些大能才能凝聚。
每一重金輪都代表著對地間的功德,或許這些功德不是做了那些驚動地的大事才得到道的獎賞,可一點一滴的功德凝聚有時更為困難,前者是需要機遇,後者卻是在漫長歲月中積累而得,需要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
“功德金輪。”
血袍青年臉色上浮現出一抹慎重和豔羨。
他到這一刻才知道西漠那群老和尚為何敢將一位佛子派遣到他們屍山血海內。
哪怕屍山血海等魔道勢力為了應付仙道聖地的重重壓力,正在和佛門展開合作,可一位佛子深入虎穴,不得就被宰了也猶未可知,畢竟魔道中人反複無常。
這位無心佛子實力強大,不懼一切?
能成為佛子,至少明了無心同階無敵,甚至能做到越階殺敵,可哪怕他再強,難道還能強過六階的世界境修士?
要知道,屍山血海內有不少長老和西漠的佛門有著血海深仇。
以他們的魔性,恐怕根本不會在意所謂的大局,順手就能將這無心給宰了。
現在看來,這無心最大的底牌怕就是那功德金輪。
何謂功德?
對道作出了貢獻後,道獎賞給生靈的獎勵。
些微的功德不算什麽,普通凡人救下一名被采花賊禍害的良家婦女也會有功德獎勵,可那些功德太少太少,少到即便殺了此人,也不會有什麽反噬。
但一旦凝成了功德金輪,事情的性質就截然不同。
凝聚功德金輪者代表著道的認同,好像是道給予的一個標誌,殺之有大不詳。
好比屍山血海的長老收下了數以千計的弟子,普通弟子死於殺戮中,長老不會理睬,會認為是正常的優勝劣汰,然而,若是他的親傳弟子被殺,傾盡五湖四海之水,此仇亦是難消。
無心就好比是道的親傳弟子,而且三重功德金輪,意味著地位不同凡響。
別是殺他,即便是對他產生殺意,都可能氣運波折,橫添厄運。
曾幾何時,他們屍山血海的一名世界境長老,在中洲殺了一名大儒,那名大儒不通修煉之法,為官百載,造福一方,凝聚出一重功德金輪,殺他很簡單。
可隨後那名世界境長老竟是在數日後慘死,他並未直接死於道之手,可他卻成為晾厭棄者,神憎鬼厭,最後被微服私訪的大乾帝朝之主撞上,一拳連同其本身的世界都被打成虛無。
一重功德金輪意味著一條世界境長老的命。
兩重功德金輪也就意味著兩條世界境長老的命。
至於第三重功德金輪,哪怕是虛幻的,至少要一條五階法相境大能的命也足夠了。
六階世界境修士,長生不死,與日月同休,無人敢冒著這種風險出手。
而如若六階世界境修士不敢出手,縱然是再多的五階法相境,也未必能敵得過這無心。
某種意義上,功德金輪便是道賜予的一張免死金牌,低階修士有著金牌護身,亦是敢直麵高階修士無所畏懼。
不是不能殺,而是殺的代價太慘烈,慘烈到無人願意承受。
“功德金輪。”
血袍青年心底長歎一聲,這可比地間任何靈物都要寶貴,據他所知,這世上能凝聚功德金輪者少之又少,如果可以,他寧願以十件靈器去與這無心交換一重功德金輪。
可惜,身為屍山血海弟子,背負著無窮惡孽,注定為道所不喜。
縱然做下大的善事,功德也隻會去消融他們身上的業力,想要凝聚功德金輪,除非將業力還清,甚至以後永不為惡。
可這又怎麽可能?
相比起仙道、帝朝、世家、佛門、學府、左道旁門等等陣營,魔道生便是惡,惡為本質,從一開始便定下,哪怕妖族,也有鳳凰這等背負五德的高潔存在,魔道卻幾乎不可能有人能凝聚功德金輪。
如果有,那也隻能是對道作出了難以形容的補益,然而,隨著道不斷完善,能立下潑功德的機會越來越少。
重建輪回,算是一種。
可屍山血海自中古開始,便不斷有大能鑽研,至今一無所獲。
想到這兒,血袍青年收斂起臉上的複雜之色,做了個道揖,輕聲道:“佛子,這邊請,骨長老已經久侯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