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師父。”
“好了。”謝行雲轉開臉,故作冷漠。“做好準備,待會便走。”
“明平師叔,帶上婉婉好不好呀。”梅婉婉話音剛落。
玄明真君拿著扇子敲她的頭,笑話:“你呀你呀,都是大姑娘了,還這樣撒嬌,不知羞!”他話的不客氣,語氣倒是寵溺大於責備。
果然謝行雲便道:“婉兒想去?那便一起來罷。”
“師父……”梅婉婉轉頭就對著自個的師父撒嬌。
玄明真君搖扇:“去,可以去。不過你得好好聽你師叔的話,要是讓我知道你淘氣了,下回就不準你出門。”
不過歸,終究還是準梅婉婉跟著去了。
“師父不一起去嗎?”梅婉婉問。
“你當師父和你這人一樣閑啊。”玄明真君出宗幾日,積壓了不少的事務,還有蘇的事情,他能待到幾人從秘境中出來,已經算得上是任性了。
“師父不去啊,那婉婉也不去了。”
“……”
梅婉婉改了主意,秦瑜卻隨著謝行雲先離開。
“你是有疑惑?”謝行雲三言兩語交代了事宜,突然發問。“方才你一直見你瞧玄明。”
“嗯。”秦瑜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關於婉婉的身世,我初聽人時,是婉婉的母親是雲遊在外,不曾歸宗。後又聽人有不少的猜測,有是閉關的,又有是早逝的,甚至還有宗門不許白術真人和婉婉母親結契,白術真人隻能帶著幼女獨自過活的……眾紛紜。原先,我都是信過的。”
“你都信過?”謝行雲震驚的。
“是。”秦瑜不好意思的:“比起早逝的,雲遊、閉關的總是個好消息。我也問過婉婉,她自己也不清楚,隻打記事起就從沒見過自己的娘。”
“你在宗裏,不好好修煉,整日打聽這些做什麽?”明平真君這話,敲打道。“婉兒的母親是生是死,是貴是賤,對婉兒有影響嗎?”
這倒真的沒有,畢竟梅婉婉如今的待遇,雖有上一輩的餘蔭在,主要還是靠她的煉丹手藝。
明平真君雖是真的除了修煉,萬事不管的性子,實際上看事情還是很透徹的。
“可您覺不覺得,婉婉和玄明真君,他們的眉眼有些相似。”秦瑜道。
“哦,你看出來了?”謝行雲一句遮掩的話語都沒,開門見山的。“看來你沒少琢磨。”
他的話語聽不出來什麽喜怒,秦瑜卻有些忐忑不安。
她其實有些早慧。
但是女子不同男子,早慧的名頭帶來的又是劣勢多於優勢,她聽多了什麽“言多必失”、“好奇心害死貓”、“聰明的人容易早死”等等言論,無師自通的學會隱藏自己,成了一個憨丫頭。
隻不過扮豬吃老虎的事情幹多了,便真有了成豬的傾向了。
“真君對婉婉的寵愛,比我爹對我,還要多些。”秦瑜抿著嘴,不好意思的聲。“而且我見白術真人對婉婉,雖也親愛寵溺,但是總帶有一二分的敬畏之色,這不應該是父親對女兒的。”
“你看的很仔細。”謝行雲取出些果子蜜餞來,對秦瑜:“這是你師母為你準備的,你肯定喜歡。”
秦瑜聞言,含了一顆,果然是自己喜歡的味道。
真是,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師父和師母呢?
秦瑜心中微暖。
“起來,你師母畢竟也是女子,看事情也透徹些。”謝行雲感慨道:“之前她還你是個心思細膩且重的孩子,我還覺得她看錯了你,與她爭吵……”
秦瑜黑線,莫非自己在師父心裏就真的是個憨丫頭。
“也不要你多想了,婉婉的確不是白術的孩子,白術自己還是童男子呢,便是鐵樹開花也不帶送子的。”謝行雲道。“至於你猜的,玄明姓梅,白術是個孤兒,跟著玄明的俗家姓氏,故而也是姓梅。而且玄明的確也是有過女兒的。”
“有過?”秦瑜耳尖一動,有過和有可是不一樣的,有過是已經過去的,有卻是過去現在乃至於將來的。
“約是二三十年前吧,玄明的女兒出生不久,我親眼見過,親手抱過,還取了一個名字叫劍娘。劍娘先便有些不足,你玄明師伯幾乎是拿藥罐子養著她,但是五六歲的時候,還是一場病去了,你玄明師伯因此深受打擊,十幾年沒緩過來。”謝行雲拈起一枚青杏,丟入口中嚼著,這酸倒牙的玩意兒他也能麵無表情的吃下。“後來他出宗遊曆散心,不知在哪裏帶了婉兒回宗,怕自己命格硬,便記在白術名下,親自教導。我雖不曉得婉兒年紀具體多大,但是顯然這孩子並不是劍娘。”
秦瑜幾乎是確認了梅婉婉是玄明真君的女兒這個想法來的,沒想到被師父三言兩語反駁的也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如果不可能是劍娘的話,是不是玄明師伯的其他血親呢?”秦瑜不死心的追問。
謝行雲瞥了她一眼,道:“你玄明師伯親口的,他隻有一個女兒。”
秦瑜聞言有些蔫,謝行雲:“你呀,就是雜念太多。”
您雜念少也不是事事都搞得清清楚楚?秦瑜吐槽。
“婉婉很想她的娘,我見了,很有些不忍。”秦瑜解釋道:“我想幫幫她。”
但是幫了這一遭後,白術真人不是親爹,她心中的真正親爹玄明真君也和她沒關係,梅婉婉從一個隻是沒有母親的孩子,變成了父母雙亡的孩子?
也太可憐了吧!
“是親的不是親的有什麽區別?”謝行雲教導她。“人和人之間的親緣,又不是隻有血脈聯係的。我瞧著玄明和白術對婉兒,比著親生的也不差了。”
秦瑜抿抿嘴,想到自己,道:“您的對,血脈聯係不一定就能讓做父母的都喜歡自己的孩子……”
“哪會有當父母的不喜歡自己的孩子的?”謝行雲第一次伸手揉了揉秦瑜的頭發。“你瞧,你這麽笨,你師母卻覺得你哪哪都好。”
這話真像吃醋,秦瑜捂著頭大笑。
“不要瞎操心。”謝行雲:“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若是不能代替她走完她該走的路,就不要隨便插手別饒生活。”
秦瑜點零頭,抬頭問他:“那若是有一日,師父發現身邊親近的人其實是妖族呢?會不會像對待敵人那樣對她?”
“妖族就一定不好嗎?”謝行雲若有所思道:“其實有些人族還不一定有妖族可愛。其實起來,你師母……”
他突然噤了聲,起身掩飾似的高聲:“好了,我們要出發了。”
秦瑜:“……”這是被師母教訓了吧!
十萬個為什麽看樣子是沒法繼續了,秦瑜不無遺憾的想。
“下麵便是湘陽城了。”謝行雲:“不過限於一些原因,我不太適合在這個地方出現,咳咳,待會我送你進府,你要去的地方在府內的留園,在東南角。”
秦瑜眨眨眼,自己的府邸都不好進去的,自己這個當徒弟的又好進去麽。
“府裏有個喜歡囉唕的男修,話多了些,你當沒聽到就校”
“阿瑜……”
熟悉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留園裏藏有一塊外石,這石頭會讓人產生幻覺,剛剛進來的時候,你會聽到有人在喚你的名字,一旦你回應了它的呼喚,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拖入幻境,於此沉淪。”謝行雲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對她解釋道。
秦瑜聽得認真,問:“那石頭就這這裏麵嗎?”
留園裏種著大片大片的柳樹,滿目的青翠,樹下長著半人高的草叢,幾乎是要把樹掩住了。
秦瑜站在留園門口,細細的觀察著,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阿瑜?”
“嗯?”秦瑜恍惚間突然瞧見了一角挑高的紅簷掩映在青綠的煙霧鄭“那是什麽呀?”
身後的聲音溫柔又熟悉,是整個幼年裏最安心的那個人,他:“嘉瑜,這是你的家呀。”
秦瑜回頭,有些恍惚的:“爹爹,你怎麽來了。”
“爹爹來接嘉瑜回家。”秦樺擦掉她眼角無意識垂落的淚珠子,笑話她:“嘉瑜都是大姑娘了,還掉金豆子。”
嘉瑜羞怯的垂頭拈著自己的裙邊,她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這一身閨中女兒的打扮,對爹爹笑。“爹爹,女兒是不是又走錯路了。”
秦樺打趣她:“瑜兒不是走錯了,是故意來前院瞧自己的未來郎君吧。”
“爹爹!”嘉瑜跺了跺腳,緊張的打量了一圈,沒有旁人才道:“爹爹再拿此事取笑女兒,女兒可就要生氣了!”
“不生氣,不生氣。”秦樺爽朗大笑,:“你弟弟在前院等著你呢,爹爹帶你看如意郎君去。”
弟弟?嘉瑜被秦樺牽著往前走,腦子裏有些恍恍惚惚,自己哪裏來的弟弟,不,不對,自己該有一個弟弟。
“爹爹知道,你傷心阿娘對阿琮的寵愛,不樂意見阿琮,但是你瞧,阿琮是很愛你這個阿姐的,爹爹來接你的時候,阿琮一直催促阿爹呢。”秦樺笑著,替女兒撫開頭上的斜伸出來的一支花枝。
“爹爹,我不是同六姑祖母一樣,可以參與家族事務了麽?”秦瑜抬頭瞧著火辣的日頭,突然問。
“之前是爹爹沒有用,沒有給瑜兒一個可以依靠的大哥哥,現下有了阿琮弟弟,瑜兒就不用辛苦的習武讀書了。”秦樺寵溺的對她:“瑜兒現在可以想睡到幾時起,就幾時起。你阿娘再也不會因為瑜兒背不出聖人之言就不準瑜兒玩樂了,瑜兒,爹爹讓你阿娘又給你撥了兩個丫鬟陪你玩遊戲……”
秦樺的嘴開開合合,所的話盡是那些年嘉瑜曾經抱怨給爹爹聽的話。
不想讀書。
不想習武。
為什麽族裏的姐妹可以相約鬥草兒,自己卻隻能被阿娘扭著耳朵背什麽勞麽子的聖人之言?
為什麽姐妹們理所當然的在學堂上繡花,自己打個盹兒就被師傅叫起來罰站?
嘉瑜停下,想拉住爹爹的手,秦樺呆愣一瞬,拂開她的手,安慰道:“瑜兒大了,不可以再想從前一樣,再對爹爹撒嬌了。”
“爹爹,我還能讀書嗎?”秦瑜問。
秦樺笑:“書你弟弟阿琮讀就行了,你快到出嫁的年紀了,要繡嫁妝了。”
秦瑜抬起頭,看著他。
“我想讀書,爹爹。”
“你瞧上的那府少爺,人品模樣都不錯。”雲英讚賞道:“就是府裏有三兩個通房丫頭,不過這算不上什麽大事,你嫁過去,發賣出去還是尋個乖巧的做了偏房,都是好的。”
“我不想讓他納妾。”嘉瑜聽著心上人有了好幾個通房,撅著嘴把帕子改在頭臉上,悶悶的。
“我的姑奶奶啊,這世上哪有男子不納妾的呢,就是那田頭的平民家裏,年成好多收了幾鬥米,都是要納個嫩妾的。”婆子候在堂下,聽著這話,都笑嗬嗬的:“姑爺何等人才,怎麽能不納妾呢?”
“可是我不想!”嘉瑜使了脾氣,氣哼哼的道。
“姑娘還是年紀輕,不知道這事情的輕重緩急呢。”婆子道:“這世上本就是男子為,女子為地,姑娘要是一味的善妒,隻怕夫家是容不了姑娘這性子……”
“姑娘這胎看著肚皮兒尖尖,恭喜姑娘,賀喜姑娘。肯定是個男胎。”
“可我不喜歡兒子,我喜歡個香軟軟的姑娘。”嘉瑜反駁著身邊人,摸著肚皮兒,哼道:“一定要是個姑娘。”
“呸呸呸,百無禁忌,百無禁忌。哥兒聽了可不要生氣,安心在裏頭住著,奶奶是著玩兒的呢。”陪嫁的嬤嬤臉笑成了花。對嘉瑜:“姑娘可不要這樣,心哥兒聽了生氣,就是哥兒性子好,太太老爺也是要怪罪的。”
“可我喜歡……”嘉瑜。
“我的奶奶哎,現開花後結果也是好的,您可別亂讓太太不高興聽的話了,少爺是三代單傳,這偌大的家產沒個繼承怎麽能行?”
“可我有阿若……”嘉瑜。
“您就是為了姑娘好,也別任性了,姑娘出門子可都是要兄弟們背出去的。鬆少爺雖是姨娘出的,可是養的親了,也是疼饒。”
“不好了,姑奶奶難產,血崩去了……”姑奶奶是誰?是阿若嗎?
耳邊紛爭逐漸停歇,沒有亂糟糟的嗩呐哀樂,也不複那日熱鬧的紅燭花堂。
嘉瑜閉了眼,一滴淚劃過臉頰,終於落霖。